那水也只到宁游清胸口而已。
宁游清感到尴尬,教练安慰他,说也有你这样的来浮潜,我见过。
宁游清湿着头发站在水里,问道:“像我这样的,多吗?”
教练笑道:“很不少,来都来了,总要试试的。而且浮潜一定要有潜伴,有人会拉着你。”
看来和他一样的人很常见。宁游清心想。
这两年来,宁游清人生的轨迹确实发生了改变。
大三交换回国之后,宁游清没有立刻着手开始准备申请读研。
虽然在加州的时候,他一边昏天黑地地忙碌着,兼职和学校两头跑,同时还抽空去了几个目标学校了解,认识了同为华人的学长学姐,尽可能为自己未来的规划了解更多信息。
宁游清不想虚度任何一天,脑子里一根弦绷得很紧,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喘息的时刻。
他审视着自己存下来的钱,不少,但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继续读研,势必要接着过交换时期的日子,没有尽头。
突然有一天,宁游清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不是一进门就瘫倒在沙发上的片刻小憩,不是忙了一天疲惫地洗漱后陷入床里,也不是东拼西凑地组合工作日,最后终于凑出一天假期,而自己疲惫得哪里都不想去,只留在家里发呆了一整天。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过着这样的生活。无论宁游清的境地有没有改变,他总跑一种漫长的马拉松,而从不问终点在哪里。
明明这么累,就是为了不再这么累。宁游清慢慢停下了脚步,心跳剧烈地“嘭嘭”着,喘息着,他往四处看,这个世界当然也有和他一样在跑的人,但更多的人在跑道之外,做着各自的事情。
大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是宁游清过得最空白的一个夏天。他没有在看书,也没有和别的学生一样四处投简历找实习。
宁游清去了乡下。
那是他以前的家,宁游清曾经想攒钱开个小卖部养老的地方。宁游清转了一圈,和自己印象中的没什么不同,他很熟悉。
现在正值夏收的时候。宁游清戴着草帽,坐在田埂上,看割麦机在田里来来回回,割出一道道笔直的田带。
在田里夏收的人以为他是村里的,招呼他下去帮忙撑着麻袋装小麦,宁游清便跳下去,帮人家装了七八个。人家用方言问他是不是上学了在放暑假,宁游清聊得有来有回,临走前被塞了块年糕吃。
夏收的时间很短暂,没过几天,麦田就被收割干净了。紧接着是翻土,重新播种。
宁游清在田边游荡了几天,每个人都有事忙,显得他有些格格不入。宁游清心里也开始痒痒,最后尽力忍住了。
没事可干的时候也会看手机。
宁游清看到宁氏总裁在洛杉矶被送急救的消息。因为宁礼臣时常公开露面,他的话题度也很高。那张被路人拍到的被送进急救车的照片,他的表情很狰狞,和平时的宁礼臣判若两人。
宁游清的手机屏幕被摔出裂痕,一直没有去修。几年前的旧手机,用起来卡卡的,刷到宁礼臣这张照片时,裂痕正好停在他脸上,显得尤为不祥,宁游清划了几下,没有划动。
他其实不忍看那张照片。宁礼臣不是一个好父亲,他曾经如此意气风发,以一种在商场上的运筹帷幄对待他的家庭,宁礼臣志在必得,但宁游清其实早就知道他的结局了。
所有人在宁礼臣眼里都只是一个符号,不合格的宁游清,合格的李修,柔弱的蓝可怡,必须成功的宁礼臣。
宁游清看到发布人写的日期,一个多月前。
他大概明白宁礼臣是怎么了。
宁游清退出了界面,尽力不让自己的思绪变得纷乱。他又打开相册,看自己一路以来拍的照片。
宁游清其实算是一个习惯记录生活的人。只是他总是步履匆匆,拍照也很粗糙,拍兼职时的排班表,拍课表,在食堂拍座位发给同学,或是给室友带饭拍了食堂窗口。
再往前翻就是在洛杉矶交换的时候。宁游清拍了很多蓝天,因为加州阳光灿烂的时候很多,即使他拍照技术一般,也能拍出很好看的天空。
就这么一路右滑,直到看到一张照片,宁游清的手指停了下来。
那是他离开洛杉矶前的最后一天,约李修一起吃饭的晚上。
被留在李修家里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宁游清回想起来,其实除了和李修上床,也像是一段“休息”的日子。
宁游清可以诚实地面对自己身体的感受——李修带着他品尝了性,从一片空白到熟悉彼此的温度。李修想留下他,这样的快乐也是他的筹码之一。
只是宁游清不认为他们可以构成爱的关系,而李修显然也不只想要性。
宁游清的情感太荒芜了,而李修想要收割的方法也粗暴,两人最后都收获了空气,还伤了田地。
那个时候,李修没有国内的联系软件,他注册了一个微信来加宁游清。因为李修每天做饭,偶尔会发些食谱给宁游清,无言地表示他们“今天吃这个”。
两人处在一种无话可说的境地。宁游清真的社畜惯了,又心有怨气,两相结合,他的回复变成了一个句号或一个数字1。
出去散步时,李修发“下楼”或者“楼下等我”。天气冷时,李修发一个温度的截图,表示“今天很冷”,李修要晚点回家时,就发一个夜晚的eoji,很难理解,但宁游清确实懂了。
琐碎的相处在聊天记录里面铺开,李修的头像连照片都没有,是个系统空白头,说话也简短,不比chatgpt更像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