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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渝把加热后的糕饼一样拿了两块,装回白瓷碟子里,默默递给门口执勤的狱卒。那狱卒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儿冻的通红。他看到陈渝递过来的点心,眼睛里先是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然后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见陈渝仍坚持给他,便用冻得红肿的双手接过去,塞了一块儿到嘴了,随即笑得眯起眼睛。
之后那狱卒便和另一名搭班的狱卒一起分享起这难得的美味来。陈渝掀开厚重的黑布帘子,趴在窗口看着他们哥俩儿狼吞虎咽的侧脸,心里略略泛起一阵酸楚。或许这些东西在她和孙康眼里司空见惯,但对于大多数平民子弟而言,仍是不可多得的美食。
加上她之前对新狱的操作规程作了严格限制,培训时再三强调,一旦发现狱卒私下里收受犯人或家属的银钱财物,立即开除,并将名字上报大理寺,之后的狱卒招考中亦不再录用。
此策一出,狱卒们日常行为规范了不少,新狱里再也见不到诏狱常见的吃拿卡要、虐待犯人的行为。与此同时,狱卒们可怜巴巴的守着那点儿薪俸过活,看着也惨兮兮的。
等到有一日自己能说得上话了,一定要让孙康建议柳肃实行高薪养廉的政策,保障狱卒和文书等基层人员的待遇,让他们安安心心做好本职工作。陈渝遐思着新狱存在的弊端,随后自己也无奈的笑了。她意识到已经不再是那个出入府衙,在达官显贵面前坐而论道的陈姑娘,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被监管对象,监狱系统食物链的最底层。
要端正思想,摆正自己的位置。陈渝暗暗告诫自己。她回到床边,散开发髻,准备大睡一觉养养精神。
还没等她脱去身上的厚绒缎袄,忽然听到外边一阵骚动,几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犯不顾狱卒的阻拦,冲到院子里大喊救命。
顿时,所有的狱卒都往关押少年犯的屋子跑去。陈渝本能的跳下床踩着鞋跟快步走到门口,当她即将迈出房门时,生生顿住了脚步,转身走到窗前,隔着窗上的铁栏杆,悄悄观望着。
不能贸然出去。本来看守她的两个狱卒就已经跑过去查看了,一旦她也离开了这个房间,就会给潜伏在暗处的那些人一个可乘之机。陈渝苦笑着,祈祷着那出事情的少年犯平安无恙,一面在床头默默坐下来。
这时,一个拳头大的雪团儿从窗外飞了进来,砸在桌角碎成了几块。陈渝定睛一看,里面并没有夹带东西的迹象。她不动声色的捡起雪块,走到炭盆边扔了下去,只听得“刺啦”几声,雪块便升腾成几缕森白的水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姐!”墙外传来小月久违的声音,陈渝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陈渝趴在窗口,看到小月瘦小的身体依偎着墙壁,满怀期待的抬头看着她。小月面色苍白头发蓬乱,比在府里的时候憔悴了许多,一双手由于浸在冷水里浆洗的缘故,上面层层迭迭长满了冻疮和裂口。
看到陈渝,小月的眼眶顿时红了。
“你出来了?”陈渝哽咽道。
小月吸着鼻子,拼命的点头。她刚要开口,豆大的泪珠纷纷滚落下来,砸在粗糙单薄的衣襟上。她用手捂住嘴唇,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从前整日乐呵呵的小月如今却是这番模样,陈渝悄悄低下头,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还没等陈渝开口,一个高大的狱卒从院中朝这边迅速走来。
“月儿,不哭。”李秋把小月揽在怀里,掏出随身带着的手绢,替她擦拭着。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小月攥着李秋的手,颤抖着不愿放开。
“趁着大家不注意,想见见你。”李秋轻拍着小月的背,一面抬起头,对陈渝拱拱手。
陈渝蹙着眉,亦拱手回礼。“拜托李兄照顾好小月。”
“我一定会的。”李秋揽着小月的肩膀,想转身送她回囚室。小月挣扎着不肯离开,与李秋推搡着,挣扎间不小心把身上的囚衣撕了个大口子,露出皱巴巴的内衫来。李秋见状,忙脱下身上的棉服,裹住了她。
此情此景被窗边的陈渝尽收眼底。她正感叹着这一对儿苦命鸳鸯,目光忽然定格在李秋里衣上别着的内袋上。
那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素缎口袋,约莫巴掌大,本朝平民男子多用来贴身盛放银钱的。只是由于经历过一番挣扎,一小块亮晶晶明晃晃的珐琅从袋里透露出来,被墨黑素缎映衬着,便格外显眼。
那块珐琅上饰以金银缠丝,宽下窄呈不规则三角形,底部微微勾起,就像一条……鱼尾。
这东西化成灰陈渝也认识,入狱前,宁大夫送过她一块儿内裹药材的金银缠丝珐琅鲤鱼,说是给她安神之用。
为什么,这东西会出现在李秋这个无名小卒身上?莫非是他手脚不干净,趁跟着秦威查封陈府时顺走了它?
陈渝呆若木鸡,没想到小月情窦初开的对象,竟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贼?!
那李秋安顿好了小月的情绪,习惯性的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衫,那珐琅鱼尾便又滑入了墨缎口袋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渝揉揉眼睛,窗外雪景澄澈分明,她确信自己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无论如何,不能让小月嫁给一个贼!陈渝深知身陷囹圄的女子内心里有多么惶恐脆弱,此时一旦有人趁虚而入,稍加关怀,只怕会轻而易举的沦陷。
既然这么多日李秋还将这东西带着身上,一定是没找到脱手的机会。也难怪,自己进来后,杨清宁觉得不能玩忽职守重蹈覆辙。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把新狱几乎所有的狱卒召集起来,取消休假,多余人手全部负责检查入狱之物。现在,一样东西送入新狱,听门口闲聊的狱卒说,要至少检查五到六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