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愿关照我……我想死,我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到有人来救瀛洲,也不知何时才能日日烤上火……”
女人忽而肃然地打断她:“不需旁人来救,干等又有何用?要你自己去救旁人!”
女人的话掷地有声,一时听得司晨怔愣。她趺坐着,身影犹如岑岑高山,忽压得司晨透不过气儿来。司晨方想脱口而出说不可能,但一望见女人的神色,想起那在风雨里扛来柴火、好似无所不能的身影,心里却突而生出了些莫名的勇气来,可毕竟心里仍存芥蒂,便撇过脸道:“我才不想救旁人呢,世道浇漓,瀛洲的奴隶一个个自私自利,人人只想着救自己。”
“奴隶也是有好有歹的。瀛洲的每位舆隶都似一条小枝,单则易折,众则难摧,能烧起一丛极大的火。”女人向司晨伸出臂膀,说,“你瞧,我也是一位舆隶。”
于是司晨望见她臂上烙着一只烙印,是鹰纹,女人果真曾为瀛洲的军吏。司晨也亮出自己的烙印,也盖在臂上,却是不如鹰一般英姿焕的鸟儿,这烙印奇特,她不曾见过别的舆隶有此印。两人并臂贴着,司晨感到了肌肤下涌动的热意。女人向她露齿一笑,笑容如光彩夺目的焰火,认真道:
“你若没有想救的人,那便来救我罢!”
司晨糊里糊涂,不知这话是何意。女人继而勖勉她道:
“你瞧,我是舆隶,我也想过上好日子。就当是为了救我罢,你不想拼力一试么?”
不知为何,司晨的心竟在动摇。她说:“可我、我同你素昧生平……”
“即便如此,你却还是在溟海里救起了重伤的我,且在那之后再未独个儿去寻死过,这是为何?”
司晨别过脸,嗫嚅道:“因为……我怕你……伤还未好,我又怎能自顾自去寻死?”
女人道:“你才不想自投哩。你看,只要有了对旁人的牵挂,这世道再难,也是能活下去的。潮木终有一日也能生出火花,咱们也终有一日能教瀛洲不再是囚束咱们的牢槛。”她拍拍司晨的肩,“活下去罢!我来教你拳脚功夫,往后不但无人敢再欺侮你,除此以外,你还能伐暴救民。不止我一人,你能救更多人。”
司晨怔怔地听着。她不曾想过,在那个漆黑无光的雨夜,在她并未选择自溺,而是救起了女人的那一刻起,往后她的一生将会有了翻天巨变。
雨声淅淅,浪声重重迭迭,好似奏着一雄浑勍曲。女人站起身来,笑容张扬而明媚,向司晨伸出了手。
这回司晨未再逃避,而是紧紧回握住了那只炽热如火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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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递嬗,日子像偷油吃的隐鼠,悄没声地过去。司晨跟着女人学了一手精湛的拳脚功夫。
女人武艺如渊,动如猛虎。一双长腿扫出时,恰似虎尾猛厉一抽。司晨学了这功夫,研钻不替,身子也渐而变得结实有力,走在街上也扬眉吐气,便是有喇唬要来打街骂巷也不怕了。
女人在蓬船上休养了几日,便又离去。她来去无踪,好似急吼吼的一阵旋风。只是有时她似也借道来探望司晨,大多时候着一身绵羊皮得勒,披大开襟驹皮,皆是好料,看得出出身不低。她若来了,便指点几下司晨的功夫。也是奇事,只消她指拨一二,司晨便进益神。
偶有几回,司晨撞见女人来时,蓬船外总有些蒲团船逡巡不去,有些流民样的人物在船张望。她紧张地与女人道:“外头有些地棍样的人儿,是盯上你身上披的皮张了么?”
女人哈哈大笑:“不打紧的,那些皆是我标下。”
“你武功这般厉害,又有部属,那便是海贼了?”司晨好奇地问。女人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是比海贼更厉害的人。”
司晨会了功夫,那将无赖打得落花流水的消息也不胫而走。那做运丁的少年言信听了,倒十分欣喜,寻到司晨说,“你既会功夫,不如往后便不必再做纤夫了,来边军中干活罢。”司晨不答,每每见到言信,她总气鼓鼓地别过头去,她还记着他让自己变作人人嫌弃的殃星的仇。
日子宁静,仿佛再不起波澜。司晨也以为往后的一生将会一路好转,便似落到谷底之后,处处都是上坡路一般。然而她却错了。
仙山吏终还是寻上门来了。其实司晨本也有些隐隐的预感的,那雨夜出现在海中、便是重伤也行动无虞的威棱女人,又怎会是常人?
这一日清晨,司晨才出了蓬船,上了浮桥,将去往青玉膏山下拉纤,这时忽有一片乌云样的人影飘来,阻在她面前。为的是个刀疤脸样的兵勇,横肉一擞一擞,不客气地将一张麻纸拍进她怀里,道:
“站住,见过这上头的人没有?”
司晨被搡得几乎跌倒,待看清那麻纸上的图形,惊异倒占了上风。那是一张海捕文书,上头画着自己曾救过的那女人的面庞。
而那海捕文书上写的那人的名号是——玉玦卫。
司晨的一颗心突而急促跳动,然而却装一副面无表情之态。她说:“这是谁?”兵勇说:“你这窝家还装蒜!仙山卫大人在瀛洲四处有眼线,做什么都瞒不过他老人家。”
“我真不识得!”
“那你说说,近来有象姑说曾见过有一个女人出入你屋中,那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