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原本因为暑热散去缓解了些许的心思又低落下去。
他其实不敢过于深思自己同师尊该如何,极致的爱欲和憎恨纠缠在一起,他恍惚间竟也觉得,若是带这人一同死去,方能算的他们之间的圆满。那些血泪雕刻在他的心上,蜿蜒刻骨,叫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宫无后知晓自己这般逃离并非解决的好办法,但情感如同虫蚁日日啃食他心头,叫他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杀,用古陵逝烟所教导他的一招一式亲手了结他的性命,还是装作不知,只将此次的一番出逃视作自己的片刻迷失,重新装回瓶中翩跹地蝶,被重新囚禁在那十丈软红中。
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若是回去,恨意绵延无期,爱意难以纯粹。
可若是亲手了结,若是侥幸活下来,他亦不知该如何应对午夜梦回时刻,熟稔而温柔的面庞。
所以他只能选择逃。
宫无后撑起一把油纸伞,向着不远处的村子走去。晨起时还淅淅沥沥的雨滴此刻密集起来,在伞面上砸出滴滴答答的声响,很快又顺着倾泻着滚落下去。微凉的风将宫无后未束起的发吹拂的有几分凌乱,他下意识地抬手将其别到耳后。
他今日以纯白面纱覆面,只留下那双艳丽鲜妍的眼眸。他并未穿惯常穿的红衣,月白色的外衣裹着纯白的里衣,柔软的轻纱料子被风吹过还能留下几分清凉。毕竟烟都的搜查范围极广,他没有心思去下这种“会否被找到的赌注”,只想在今日把这呕吐的毛病看出些缘由,最好几服药便能治好。
多日不曾出来,骤然出门见到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多出些之前不曾有的新奇。宫无后撑着伞向这家镇子上唯一的一家药铺走去。耳旁是小贩的叫卖声,这里是管道和小路的交界处,故而即使雨天泥泞湿滑,这地方来往的人群仍是络绎不绝。
不过大部分来此处的人都是赶路时想要吃口热乎的饭菜,故而道路两旁也大都是各色的小吃摊子。虽是下雨时分,但周遭的小吃香气并未被冲散,在大锅中翻滚的馄饨飘出清新的香气,混合着香油和青菜的气息,叫人总是要忍不住垂涎三尺。
宫无后向前踱了几步,肚中的馋虫却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最终只能无奈地折返回去。
馄饨摊的摊主此刻正将新鲜出炉的馄饨从锅中捞起,纯白的汤底浇灌进早已准备好的碗中底料里,浓浓的油香气便从中溢出,直教人食指大动。宫无后顺势坐下,小二笑嘻嘻地前来询问。
“客官,可要些什么。”
“大碗馄饨……”
宫无后的目光在不远处桌子上的小菜上停留片刻,又加上一句。
“再来一碟小菜。”
小二轻快地应声好,便起身向刚进来的下一桌奔去了。宫无后将伞靠在自己的长椅旁,倒是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周围的人。自从来了这座小镇后,他倒是鲜少自己出门过。毕竟父亲的旧相识只是为他寻找了暂时的庇护之所,可烟都几乎算得上手眼通天,即使在这般偏僻的地界,他仍旧选择为自己做好完全的准备。
——他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
宫无后垂眸,今日也不知为何,他比往常更加多的想起古陵逝烟。往日里自己总能找些事来打发闲暇时间,许是今日再得见这人间烟火气十足的场面,竟无端生出些怀念的思绪。
他总能想起曾在竹林的那些日子,他们若是结伴来这等集市,古陵逝烟总是要格外细心地为他擦拭好桌子和椅子。平日里总是被人伺候,算得上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宗师,却愿意在那时为他亲手拂去油污,甚至细心地为他擦拭好端上来的餐具。
思及此,心脏处传来几分刺痛,似乎又在提醒他那场不曾说出口的离别。
“客官,您的餐来了!”
小二的呼唤声适时地打断了宫无后的回忆,热气腾腾的馄饨连着小菜一起被放在了宫无后的面前。造型可爱的馄饨圆滚滚地漂浮在水上,柔软的白色水汽染的人心都忍不住滚烫炙热几分,这叫宫无后原本有几分不宁的思绪也平稳了大半。
多思无益,无论如何他如今已从烟都离开,自然也不必再为见不到的人抑或回不去的地方烦忧。他总是要有更广阔的天地去见识一番,就如同藏在这小巷子中的馄饨摊子一般,若不是他亲自来此,也不得机会品尝了。
轻薄的皮并不会阻碍馅料的鲜美,轻轻一咬肉馅中的汁水便爆开在口腔中,微烫的油水沾染到舌尖上,随后又是牙齿咀嚼后的鲜香,叫人在心里感慨这家馄饨能有如此多的食客并非没有道理。
正当宫无后细细品味这碗馄饨时,身前却忽然坐下一位老者。
这老者看这样有几分面熟,但普天下之人长相相似的众多,宫无后也并不想深究,毕竟吃完了这碗馄饨,他还要继续赶着去医馆看上一看。
“小友,那枚同心结可还喜欢?”
宫无后往口中送馄饨的手一顿。
他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那人几分,但却在端详过后定在了原地。这张脸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上元佳节的夜里,万千灯火绚烂夺目,他曾经躲在那半寸阴影中,用他和师尊的发编织同心结。当时他满心甜蜜,只觉身旁人应是唯一的归宿,但如今毅然决然离去的亦是他。
“已然丢了。”
宫无后垂眸,不想再搭话。
但那老者却轻而易举看透他此刻所想,并未因吃了闭门羹而生出恼怒,反而笑吟吟的坐在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