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在哽咽,说不下去了。且不论他这话的真假,至少在高公公耳朵里听来是中听的。不由看了鲁老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么,就这世道,靠俸禄能养活一家子么?”鲁太尉哀叹道:“可怜公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竟一天孝服也不能穿,还得装成个没事人的模样,继续伺候百家的小儿。”
“不瞒您说,谁家孩子出了这事不伤心?”鲁老渐渐切入正题:“现在我那几个儿子也惶惶不可终日,昨日我家炜儿还趁着酒劲哭闹,说不愿再做这兵部尚书,怕要惹祸上身。惹得他媳妇孩子跟着抹泪,还是我过去才劝住的。”
高公公冷声打断:“鲁氏一门人才济济,都是大琼的肱股之臣,皇上怕是舍不得下手。”
“树大招风!公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鲁老情真意切:“如今你我,早就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以前还好,白氏无后,他不用多操心身后事,才由着我们胡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皇上怕是要为他的宝贝女儿打算咯。”
“老奴一个阉人,皇上知我起不来风浪。”高公公并不上套,心道我可没你那么多儿子需要打算。我拼死博来江山,又能给谁?
“公公不能如此丧气,”鲁太尉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古豪杰哪个不是为了黄金美人和虚名。像公公这样的国之栋梁,空有治世的头脑却只能自称老奴,佝偻一生,活着连唯一的义子都不能出手搭救,死了也不能在史籍上列传,可悲,可叹啊……”
他诚挚的看着高公公,两双昏黄的老眼对视,一字一顿道:“公公当值得更高的权柄,更好的国礼。”
高公公冷笑:“哪朝帝王不怕宦官乱政,何谈国礼?”
“那是他们想不开!”鲁老怒斥,直白道:“我就算把公公捧上了天,公公也不会与我抢江山!”
“公公,”他强势的洗脑的蚕食老太监最后的清醒:“我们都是一只脚在棺材里的人了,我是为了孩子们,您可得为了自己啊。”
“生前享不了的福,还可以去阴间风光快活!”
高公公迟疑了。
自古帝王陵墓,耗时数年,气势恢弘。那些盖世功臣也能获得以山为陵的殊荣。唯有阉人,生前不能张扬,有了义子不能说,权柄在手不能言,唯有背地里的一声声“九千岁”给过他晦涩的快活。即便死了,他也只会被塞进一口薄棺里,和众多没有名字的太监宫女躺在一起,在乱葬岗潦草掩埋。高公公倒是早就给自己寻好了位置绝佳的墓地和丰厚的陪葬,但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
鲁老见他不说话,接着蛊惑:“公公,君心难测啊!皇上这两年越发不好伺候了,先帝立下的盟约早已不作数,他下一个不知又要收拾谁。还有他那外甥,一身江湖习气,恣意妄为!您伺候他能快活么?百姓做他的子民能有好日子么?”
高公公长叹一口气,只问:“鲁大人需要老奴做什么?”
“无他,”鲁太尉志得意满的笑了:“与先帝二十年前的要求一样。”
时光轮转。那一年,白晖找到不惑之年的高公公,对他说:
“今夜,你什么都不要做,我便保你一朝太平。”
不要帮忙,不要报信,不要让你控制的龙武军和神武军救驾。已然足够。
高公公摇了摇头,沉声道:“恐怕不够。”
“是因为皇上比李瑾强,手上还捏着羽林军这张底牌么?”鲁太尉武夫之见,并不把六千羽林卫放在眼里。
“不止。”高公公也不再绕弯:“别忘了琅琊王。”
“那个年轻和尚顶什么事!”鲁太尉不屑:“都把他传得神乎邪乎,说他一人集齐了江湖绝学,那有什么用!当年中原武林比现在强了太多,一僧和双刀俱在,不也全给李瑾垫背了么?都是江湖蛮子,成不了气候!”
“还有和他一起的萧公子。”高公公不满他的狂妄,面色微愠。
“浮屠宫的无影剑自然厉害,公公的神武军便在他手下折戟。”鲁太尉收敛了些,客气道:“可他在京城只身一人,且我听闻他来京之后,打交道最多的是太医院的老头,恐怕已经难堪大用。”
高公公嘴唇颤动,将更多的话憋住了。此等武夫,还不值得他将所有的辛密和盘托出,他总得给自己留点底。
老太监沉默片刻,委婉点出“钱”的问题。只道:“鲁大人与葛大人素来不和,可知他才是手里管钱的主。”
鲁老不知他为何提起这茬,不忿道:“葛大人平素就爱在拨给兵部的军饷上为难我儿,等我们的事一成,我要叫他们全家好看。”
“鲁大人是否还记得,大昭王军为何哗变?”高公公耐心引导。
“公公原是在担心此事!”鲁太尉一拍大腿:“公公多虑!我们此次,就是一眨眼的事!转身就把钱袋子攥在手里,不会有差池!跟白晖所行之事一样顺遂。”
高公公笑而不语。心道当年白晖尚且知道团结重臣,见者有份,你却如此目中无人,刚愎自用。
可他转念一想,交朋友又不是养儿子,费劲巴拉点拨他干嘛。再说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鲁太尉若成事,他是头号功臣;鲁太尉若不成,他也并未与皇上兵戎相见,万事还可转圜。
于是老太监不再多言。喝完那盏茶水,摆驾回宫。
了然被囚
高公公最担心的了然和萧笙,已经在寺庙里禁足一月。
庙里都是和尚,远离凡尘纷扰。饶是手眼通天的高公公,也从没想到在此处栽培自己人。故而束手无策,不能与他们两人接触,一探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