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白晔急切的解释,比起说给了然听,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白氏已经起事,杀到了皇城脚下,李瑾看见我了!此时停下,一样是诛灭九族的重罪,尺素还是活不了!更会殃及所有帮助白氏的人!”
了然只是呆滞的发抖,白晔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
“后来……”白晔凄然道:“宫城破了,宫人四散逃窜,一片混乱里,我并没有找到尺素,也没有找到李瑾。”“我有时候觉得,这么多年没有她的音讯,她一定是死了。可是转念一想,李瑾那样的人,连鸟儿死了都要难过好几天,他不会真的舍得对尺素下杀手,于是又生出一线希望。”
“见了你之后,我才知道她还活着。想来是伤透了心,所以不愿回家。”白晔道:“我与她已有二十年未见,还是经常梦到她。一会是她在闺房安静的绣花,一会是她在城墙上哭喊要我救她……”
他鼓起勇气去与了然对视,郑重道:“这就是你娘离开家的真相了。好在,她还活着,并且过得很好。”
了然像在梦魇中走了一圈,这会才后知后觉放松了紧绷的肌肉,大口喘着气。
“你恨我么?”等他平静一些,白晔苦笑着追问。
了然静默良久,茫然摇头。
他没见过那时的情况,不能妄下论断。有萧笙的前车之鉴在前,他不愿稀里糊涂的去恨任何人。
“好了,往事说完了,我再与你说说眼前事吧。”白晔收敛了情绪,变回一尊威严的雕塑:“你总说自己是个乡下和尚,之前我与你说的事情,对于你来说都太难,太复杂。此次我就简单些,单刀直入——”
了然紧张的等他开口。
白晔坚固的假面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些许脆弱和软弱:“眼下京城乱成什么样你大抵听说了。能否陪舅舅一起回京城呢?”
了然张了张嘴,白晔看出那是想要拒绝的意思。
白晔又打出一张人情牌:“这样,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你也能帮我把熙岚带走。”
了然迟疑了,他总算明白白晔刚才主动剖开往事的原因。将尺素和熙岚的命运串起来后,他很难再狠得下心。
可他心里只装着萧笙,再也塞不下其他了。
思忖之后,和尚还是坚定摇头,道:“舅舅,我确实有要事在身,无法改道去京城。你若是担心熙岚的安危,我大可以现在将她带走,等风波过了,再送她回来。”
白晔又笑了,意味深长的发问:“是因为萧公子的身体拖不得了吧。”
了然面露惊愕,不懂皇上为何会知晓此事。
“别紧张。只是你们不在这段时间,我恰巧查清了不少事情。”白晔道:“药神谷沈谷主的医术闻名遐迩,宫里养的太医也不见得能与之比肩。可帝王的龙体何其金贵,又有哪个不想长生不老,故而皇宫内的丹药之术代代传承,用料都是平常寻不到的奇珍异宝,起死回生不敢说,续命却是不遑多让。多少君王罹患恶疾,还能在病榻上拖十年之久。”
绝处逢生,了然心里的一湾苦水也渗出一丝甜来,他眼中乍起的光彩全被白晔看在眼里。
白晔继续蛊惑:“为了萧公子,随我来京城吧。”
了然目光闪烁不定,他领教过皇上的城府,不知又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是要他迎娶熙岚,还是需要浮屠宫的叶虚经?亦或是别的其他。
可白晔主动帮他卸了担子,只道:“你不用担心。你待萧公子如何,舅舅算是看明白了,不会再强求你做别的。此事只有你陪我回京一个条件,回京之后,太医院自会全力帮萧公子调理。”
“那……熙岚那边怎么办?”了然想起熙岚就头疼,大姑娘不知羞,成天把“驸马”二字挂在嘴边,今天又当着众人说了一遍,若非阿笙贤良淑德不与白痴计较,他今晚又得喝醋。
“熙岚那傻丫头是认定你了,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白晔道:“好在你们都还小,拖得起。”
他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说:“等萧公子走了,再考量也不迟。”
阿笙,去京城吧
了然血都凉透了,脑子里却烧出一把熊熊怒火。
他生在朴素的小庙里,看的是人间真善美,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怎么能……盼着人死呢?
和尚紧实的肌肉再度收紧,肉眼可见的颤抖。白晔讶异的发现向来温和的外甥竟气得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自己。
了然压抑着,克制着,尽量平稳又恭敬的反驳:“阿笙是我的所有,舅舅怎能这样说呢……”
若非面前的人既是长辈又贵为九五之尊,他可能就要出招往人脸上招呼了。
年轻的和尚,泣血的深情,那样的气势和悲憾让白晔感到迷茫。还有点自惭形秽。
他出生贵胄,又做了二十年皇帝,早已不记得被人指着鼻子骂是什么感受。可了然的感情太真挚,太纯粹,他纵使万分不悦,也无脸在此时硬拿帝王的威严来为自己的不堪开脱。
白晔嘴唇微颤,想道歉说都是自己失言。最后也没说出口。
不,他并不是失言,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他所受的教育,所过的生活,从来都要他务实。就像当年尺素在城墙上哭,可他明白收手便是一败涂地满门抄斩的下场,所以他心够硬,够狠。
他输不起。
眼下他清楚萧笙全身经络俱损,已没几个月好活。以他的情况,并不是单一处的病灶需要呵护,即便太医院倾尽全力,也不可能拖十年八年,恐怕连年都勉强。一笔交易,不过三两年的时间,就能换来外甥的感激,将他收为己用,多么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