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愁残,三生梦余。”
这段唱词有些哀凉,突然出现在热闹的傩舞声音之中,透出一丝微妙的古怪。
与这个歌声同时响起来的是一个纤纤细细的铃铛声,每唱一句就响动一下,仿佛有人藏在人群之中不动声色地摇铃。
云渺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铃铛声有些熟悉。下一刻,“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身边的少年忽地松了手,怀里的东西全部掉落在地面上。
“谢止渊?”她喃喃问。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少年的身形晃动一下,面色转瞬间苍白如纸。
云渺吓了一跳,紧紧抱住他,注意到他的状态突然变得不对劲,眼底的光都熄灭了,漆黑的眼眸像是失去神采的黑曜石。
那个铃铛声还在响。云渺意识到什么,双手死死捂住了怀里少年的耳朵。他渐渐涣散的眸光里恢复一丝清醒,藏在大袖里的刃滑落在手指间攥紧,猛地对准手腕割下去。
血珠沿着大袖滚落下去,砸在积着雪的地面上。谢止渊闷咳了一声,踉跄了几步,紧接着把云渺按进怀里抱起来,飞快地带着她离开了人群。
“怎么回事?”
坐在无人的小巷深处,面前是靠在墙边轻轻颤抖的少年,云渺紧张地问,“是因为那种荼蘼香的毒发作了吗?”
靠坐在墙边的少年低垂着头,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度痛苦的状态里,没有办法回答她的问题,甚至可能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云渺紧紧咬了下唇,拉过他的手腕,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而后从他的袖子底下取出一枚银针,对准他的腕间轻轻一扎。
龙血草的药剂进入他的血液里,止痛的效果和令人昏睡的副作用都很快发挥出来。谢止渊轻轻咳了一声,歪过头,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谢止渊。”
云渺静了一会儿,侧过脸,靠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你在这里睡一会儿,等我回来。我去牵你的马来,带你去找我师父。”
“他有办法把你血液里的毒再洗一遍,你会没事的。”
她凝视着怀里少年的面庞,无声地笑了一下,“很快就要过年了。我们还要一起过年好不好?”
她扶着昏睡的少年靠在墙边,把披在身上的大氅解下来,裹在他的身上,再把一顶斗笠轻轻盖在他的脸上,然后站起来,匆匆牵着裙角离开。
长街上的傩舞队伍还在进行着,敲锣打鼓和喝彩的声音震天响,没有人注意一个穿襦裙的女孩挤在人群中跑。
踩着沙沙作响的积雪,挤在熙攘的人群里,云渺穿过长街往对面的马厩前跑,把拴在乌骓马上的绳索解开了。她拍了拍乌骓马的头顶,拉着缰绳准备转过身。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只手从人群之中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猛地拽入背后的小巷深处,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灌进了她的口中。
“云小娘子。”
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说。
“——来自淑妃娘娘的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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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雾濛濛的天光洒在雪地上时,小巷深处靠坐在墙边睡着的少年醒了。
少年纤密的眼睫眨动一下,睁开眼时眸光还有些涣散和失焦。一顶斗笠歪斜着坠落在雪地上,乌骓马在他的身边急切地刨着蹄子,呼噜噜地蹭着他低垂的脑袋。
“怎么了?”他轻声问。
这时,“嗒”一声,什么东西从上方落在他的手里。
那是一枚浸透着血的羊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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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顶上的屋檐之间,传信的小太监正在玩命似的离开。
他接到的任务只是把一枚带血的羊脂玉扔到下面靠在墙边的那个少年手里,确认那个少年收到了,他就可以离开。他并不知道那枚羊脂玉是什么信物,也不知道它有着怎样的意义。
然而只是出于好奇,他多看了一眼,想知道那个少年收到信物会有什么反应。
起初那个少年安静了片刻,低垂着眸,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垂落下去的额发遮住他的眼睛,少年的手心紧紧攥着那枚羊脂玉,再抬起眸时,仿佛有恶鬼的影子在他的身上苏醒。
小太监就是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可怕的威胁。
他踩着屋顶上的横梁如离弦之箭般逃遁,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他的轻功很好,最快的时候能超过天上投落的鸟影,正是凭借这一手功夫他被派到这里来传信。
前面就要到宫城了,穿过夹城道,里面就是绝对安全的地带。小太监对着那片宫墙望眼欲穿,终于稍微舒了一口气。
就在翻过宫城的墙落下的那一刻,他被人死死掐住了喉咙压在墙上。
咽喉被紧紧地扼住,身体重重砸进墙壁里,喉管发出了细微的崩裂声,小太监挣扎着抬起头,面前的少年翘起嘴角,微笑着,眼底里却是一片有如实质的杀气,浑身散发出狰狞可怖的气息。
“谁给你的?”他轻声问,歪着头,这个动作带着几分天真,像是小孩要掐死一只蝼蚁。
“什什么?”小太监艰难地假装不知情,这是他接到的命令。
“谁给你的?”少年再次轻声问。
“别别杀我!”被掐住的喉咙开始发出可怕的骨裂声,小太监拼命挣扎着嘶哑地答话,“我说!是内侍监”
话未说完,掐着喉咙的手忽地松开了,小太监战栗着浑身冷汗地瘫坐在地上,全身上下每个部分都在打颤。他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发现自己还活着。
得得救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弧血光旋转着一闪而过。瘫坐在墙下的小太监瞪大一双空洞的眼睛,永远地保持着那个捂住喉咙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