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已经不是皇后,而是皇太后了。
拓跋弘看着面前的佛堂大门,怔怔地停下脚步。
三岁就被封为皇太子的拓跋弘,今年才十二岁。他的父皇拓跋濬却在前病逝,明便是他的登基大典了。
虽然年纪还不大,但被称为幼而神武聪睿机悟的拓跋弘知道,身为魏朝的皇帝,是将要承担起多大的责任。
为什么父皇才二十六岁便狠心抛下他不管了,拓跋弘低着头,有些茫然地想着。
魏朝有着立子杀母的习俗,为了防止外戚妻族干政,当年三岁的拓跋弘被立为太子之后,他的母妃便被赐予了一条白绫。拓跋弘至今仍旧记得,母妃那既自豪又眷念不舍却又夹杂着几丝怨恨的目光。
他的母妃只有一个,所以尽管拓跋弘嘴上称冯皇后为母后,但心底却并不承认这个称号。
真是太好了,现在可以管她叫太后了。
拓跋弘自嘲地笑了笑。
“宏儿,汝来了?”佛堂内,传来一声温柔似水的女声。
拓跋弘一凛,又下意识地整了整袍服,才轻轻地推开了佛堂的大门,浓重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一个无限美好的女子的背影随着佛堂大门的开启,缓缓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冯绮正直挺挺地跪在佛像面前,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宽袖短襟,下穿摇曳的长裙,在长裙的外面还附加着一条紧束在腰间的短裙,把她纤细的腰肢完美地勾勒了出来。她如云的秀发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一条白头绳绾在了脑后,带着一朵白色的绢花,垂下的一些发梢还带着焦黑烧卷的痕迹。
拓跋弘收回了目光,在昨父皇按照鲜卑一族的习俗,进行焚烧生前衣服的仪式时,冯绮直冲了过去,打算与父皇同去。亏得从太武帝那一代就服侍皇族的内侍总管尚邪发觉,才把她救了回来,否则就不是烧焦了几缕头发那么简单了。
拓跋弘当时其实并不意外,父皇和冯后之间偕鸳效鸯的浓情蜜意,他这个最接近他们的人,其实是看得最清楚的。但他总是无法把冯绮当成他的母后。
忘不了自己的母妃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冯绮真的没有大他多少岁。她的祖父便是前朝北燕的最后一位皇帝,被魏朝推翻后,她便作为罪逆之女,在很小的时候便入宫服役,被刚死了母妃的他看中,留在身边当了大宫女。可是这个十一岁就成为了父皇的贵人,十四岁就登上了中宫皇后的宝座的女子,拓跋弘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她并没有生下父皇的孩子,还是觉得这样手段高超的女子,应该生下个太子,按照魏朝习俗被赐死的好。
隐约在久远的记忆中,在芙蓉花丛中,那个一闪而过的瑰丽面容……拓跋弘恍惚了一瞬间,依稀还以为她还是那个服侍他的天真宫女,而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弘儿见过太后。”拓跋弘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乖顺地拜服在地。
佛堂的大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合上,带走了全部的阳光,整个佛堂内显得有些阴冷起来。
“弘儿,起来吧,汝以后便是这魏朝的皇帝,不用再向任何人下跪了。”年轻的冯绮充满了感叹,夜莺般的声音在空旷的佛堂中飘忽不定。
拓跋弘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跪在蒲团上的冯绮,和她身边一个明显为他准备的空蒲团,挑衅般地反问道:“那佛祖就受得吾一跪?”
冯绮喟叹了一声,轻低螓首,默念了一句告罪,便扬起了头,眼中含笑地看着拓跋弘,纵容地笑道:“佛祖又不是人,自然受得起汝一跪。”
当看到冯绮的容颜时,拓跋弘的呼吸立刻一滞。冯绮的容貌是绝代风华,否则也不可能在只有十一岁的时候便让父皇破例纳入后宫。现在她正是一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节,再加上几分丧偶的脆弱,几缕碎发垂落耳畔,一双凤目还带着痛哭后的微红,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容,就连见惯了她的拓跋弘也无法直视,胸中有股陌生的情感像是破了土的嫩芽,无法阻挡地冒了出来。拓跋弘连忙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下,低头虔诚地向面前的佛龛扣了个首。他父皇信奉佛教,甚至修建了云冈石窟,所以拓跋弘对礼佛并不陌生,只是这间佛堂他从未进来过,但一时仓促之间,他也未有时间打量。
“弘儿,明汝便会登基为皇,这间佛堂,也会属于汝了。”冯绮淡淡地说道。
拓跋弘听出她话中有话,不解地抬起头,却不经意间扫过佛龛上供奉的佛像,不由得呆住了。
原因无他,因为他分明看到,在袅袅的佛香中,那尊只有一寸高的玉佛居然是破碎的。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从佛像的颈部裂开,让一尊玉佛身首分离,就算是强制地摆在一起,也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怪异。佛像的面容依旧是温和慈善的,但那裂开的痕迹却狰狞无比。
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供奉一尊裂开的佛像。
拓跋弘惊疑不定地向四周看去,发现在这偌大的佛堂中,竟只是供奉着这一尊破损的玉佛。
“这尊玉佛,玉质出自独山,便被称为独玉佛。独玉乃四大玉之一,产自南阳,在商朝晚期便有开采记录。这尊独玉佛,是有人在多年前送给太武帝的。”冯绮转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微合双目,轻柔地解释道。她的面容秀丽娟美,面带慈悲的表情,更是像极了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
“太武帝?”拓跋弘闻言一愣,太武帝便是他父皇的祖父,终于统一了北方,结束了历时一百多年的十六国分裂局面,与南方的刘宋政权并立,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魏朝也从此被南人称之为北魏。太武帝威名远播,其中令南人尤其震惊的事件,却是“太武灭佛”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