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儿子所说的提前安排去处,她巴不得祝熙语死在乡下,又怎么会替她到处求人。儿子在部队,天高皇帝远,到时候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打发。知道真相时也不过覆水难收,凭祝熙语的长相在乡下又能安生多久呢。她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到来。
想到这里她几乎快忍不住笑意,强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起身敲了敲祝熙语的房门,“小语,可以出来和妈妈谈谈吗?”
房门很快被打开,乔淮娟依稀看见床上正摊着一张老照片,她的笑意僵了一瞬,很快又亲密地挽住祝熙语的胳膊。
祝熙语任她作为,听着她唱念俱佳地表演了一番她的慈母情怀,直到最后那句“你哥哥也是同意的”才抬起眼和乔淮娟对视,乔淮娟的眼里是赤裸裸的挑衅。
即使做好了准备,祝熙语还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讽刺的笑,这一笑把对面两人的慈父慈母面具都打破了。祝熙语不是不知道侯政谦那些小心思,但他不说她也不想主动挑明以免生出更多恼人的事端,毕竟她在这个家里、这个大院里一向没有话语权。
想起刚刚听到的乔淮娟应给侯政谦的“好处”,她又呵了一声,这一声里的讽刺比刚刚还明显。也是,他们才是一家人啊。以前那些好坏从未涉及到侯政谦自身的利益,才显得很是情深,但实际上的他根本担不起她最后的迟疑和希冀。
乔淮娟和侯海差点忍不住斥她,这两声笑太刺耳了,但想到自己这些年在大院苦心经营出的好名声,还是忍了下来。正在他们按捺不住想要直接询问时,就见祝熙语又笑了,这一笑绚烂得刺眼。
她本就生得娇艳,只不过平时总冷淡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盛着的淡漠和厌世太过惹眼,让观者很容易就忽视了她五官的精致。但此时她的笑豁然又明媚,眼角眉梢的阴郁被笑意覆盖,小巧的梨涡窝在颊边,撩的人心里痒痒的,本就极盛的容貌因此更加逼人。
乔淮娟看得心里更恨了,这些年来,不管她做了什么努力,别人总还是会对祝熙语怀有一分善意,就是因为这副好脸蛋。
祝熙语发现下定决心后竟然比想象的还要痛快。她被绑着翅膀关在这名为家的牢笼里整整十三年了,看着锦衣玉食其实处处都暗藏着算计和代价。
她虽已成年,但竭尽全力也只不过是靠着自己考进了宣传科,其实还是生活在侯海和乔淮娟编织的巨大舆论牢笼里。她实在受够了这样密不透风的生活,受够了侯家众人光鲜面皮下令人作呕的丑陋嘴脸和永远填不满的欲望沟壑。
既然命运替她撕开了一个口子,哪怕前路再未卜,她也要拼死闯一闯。她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妈妈,这些年我都乖乖听你的话忍耐地活着,等小舅回家,等爸爸牺牲的真相。但这次,我不想再坐以待毙了,哪怕会死,我也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撕下他们的面皮,拿回外公的东西,寻找爸爸和小舅遇难的真相。保佑我吧,妈妈。相信我吧,妈妈。”
祝熙语握紧手里妈妈生前最爱的吊坠,毅然抬起头,朗声,“好啊,我下乡。”
说完,不顾那两人是如何错愕怀疑,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剩一天了,还有许多事要在走之前安排好。
第3章准备
第二天,祝熙语很早就起床了,将手伸出窗外探了探今日的温度,她换上一条的确良的纯白色长袖连衣裙,又在外套了一件藏蓝色的呢子大衣,墨发盘在脑后,是稍显成熟正式的搭配。收拾好自己,她拿起一旁昨晚就装好的手提袋,径直出了卧室。
侯海夫妻还未起,曾婶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听见她开门的声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来,“小语,你真决定好下乡了吗?”她的表情有些犹豫,可能是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自己是祝熙语的同村婶子,想起还在老家时那地里刨食的苦日子。
她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好,一闭眼眼前就是每次离开祝家村时乡村们拉着她的手请求她照顾好祝远霆唯一的女儿的画面。
祝远霆是祝家村他那辈最出息的子弟,年仅三十就当上了副团长,在那事发生前娶得也是首都知名富商的小女儿,可谓是前途一片坦荡。但他从未忘记祝家村,哪怕未成年就进入军中,父母也在他小时候就双双离世了,唯一的姐姐带着大半家财出嫁后再也不曾归家,他还是将祝家村当成自己的故乡,多有帮扶。
但凡探亲回家祝远霆一定会下地帮忙,哪家遇上了祸事也很愿意搭一把手。他为人义气、相交甚广,即使到现在他已经离世了十五年之久,他以前交好的战友、领导也仍旧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拉祝家村一把,所以村民们是真的很感激、爱戴他。
曾婶当时愿意丢下才三岁的小女儿、只身来到首都很大程度也是抱着照顾祝熙语的心思来的,她娘家就在祝家隔壁,也很可惜这个年少有为却命苦的邻居弟弟。但这些年,不知为何,她和祝熙语的关系越来越冷淡了。
想到这里她越发的难受,之前她只顾着替小希病弱的身体忧愁,毕竟小希像是女儿一样依赖着她,很是缓解了她对女儿的思念。至于祝熙语,这些年来越发的沉默冷清,上学的时候宁愿寄宿也不回家,毕业后这三年即使住在家里,除了吃饭也都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与任何人亲近。
但即使这样,当她确定祝熙语真的要下乡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紧张和后悔。她最是知道农事的辛苦、最是知道一个漂亮富裕的姑娘只身在陌生的农村会面临什么。她既不敢想祝熙语下乡会遭受什么,也不敢想等乡亲们知道她眼睁睁看着小语丢了工作替妹妹下乡之后,她会面临什么。
“这不一直是你所期待的吗,婶子。你一直很支持我下乡的啊,你忘了?”反常的,祝熙语竟然停下来回答了她的话。她大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像是能照清楚世界上一切的污秽。
曾婶慌乱地移开目光,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擦着,“还。。。还有别的法子吗?”
祝熙语轻轻笑了一笑,“婶子,这世界上哪里有两全的美事呢?”说完她就转身往门外走去了,曾婶支支吾吾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要不我们去联系一下祝家村的村长吧?”
祝熙语闻言更是觉得好笑,去祝家村?去喂她那个早就被侯海夫妻收买了的贪得无厌的大姑吗?无论是祝家村,还是侯政谦说的战友老家,她都不会去,她再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手里。
祝熙语先去厂里请了假,宣传科科长也听说了她家的事,大院里没有秘密。她很欣赏祝熙语,这两年来一直非常照顾她,顶着乔淮娟的压力替她保住了很多机会,她疼惜地看着面前看起来很脆弱得像个瓷人但实际很坚强的姑娘,“小祝同志,关于你的工作,我承诺我只尊重你自己的意见。”她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这是她能给的最后的善意了。
至于多的,侯海这些年在纺织厂早就打下了根深蒂固的权力网,除非致命错误,别的小打小闹是动摇不了他分毫的。她只是宣传科的科长,一家老小都攀着纺织厂过活,即使再怜爱祝熙语,也做不了更多。
祝熙语闻言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科长,我明白的。多谢您这两年的照顾。”
这就是祝熙语面临的困境,学业中断无法再继续往上读,她只能回到纺织厂。而纺织厂早就是侯海的天下,家属院更是早早就被乔淮娟握在手里了,她就是困在这牢笼中稚嫩的小兽,竭尽全力也挣不开夫妻俩耗费十多年为她量身定做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