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床上人看着她的手,指甲呈淡紫色,是中毒征兆,轻声:“姐姐什么时候中的毒?解毒丸一共几颗?”
“够、够的,你只需……”
“若你这次按照她说的做了,你下次拿到解毒丸数量会更少。”楚纤表情温柔,话语却残忍,“你一个也救不了。”
楚嫣浑身僵硬。
……她没想过吗?想过的,但她更知道丹阳郡主对付人的手段比自己多,她本质是不敢违逆。
她不知如何开口,床上人又轻飘飘换了个话题:
“姐姐早就认识了丹阳郡主么?”
楚嫣沉默片刻:“是,我在十岁那年……不想学女红,翻墙出去玩,救了掉进雪坑的郡主。之后交换信物,她这么多年一直与我有书信往来,但我不知她是郡主。”
“我记得,”似乎是不让她的记忆一瞬间被丹阳充斥,楚纤淡笑着说,“我当时羡慕,缠着姐姐讲了一晚上故事。”
楚嫣神色微动。
她小时候……其实更羡慕楚纤。楚纤学什么都很快,是几个姐妹中最聪明的,总能让父亲开心,甚至引到他的兄弟面前称赞。这是几个弟弟都没有的‘殊荣’。
她那次翻墙出去,被母亲罚得很重,打了板子又罚跪,晚上躺着也痛趴着也痛,枕头和被子都哭湿了。
被子里挤进来的小小身体带着冷意,软软的声音一喊姐姐她就不敢哭了,怕在妹妹面前丢丑。
她怨过楚纤,觉得妹妹好麻烦,为什么连这点难过的时间都不能给她?后来妹妹还缠着她讲山庄外的事,她只记得自己当时一边忍痛一边回忆,度日如年。
现在想来,那晚若不是楚纤,她或许都不敢回忆翻墙出去的见识,因为母亲的惩罚严厉,她想起这段儿时经历只会下意识疼痛而已。
可妹妹对外面的世界那样好奇,她这个当姐姐的……好像在武功和背诗以外的地方赢了妹妹一些,好像真的有做姐姐的感觉了,能教给妹妹东西。
“……是,”楚嫣紧绷的肩膀不自觉放松下来,语气是卷入了童年话题的轻快,“我那天晚上疼死了,就你个笨蛋看不出来。”
楚纤静静看着床边人的神态转变,忽道:“若是如此,姐姐的丈夫为何惨死,我似乎知道了。”
楚嫣唇边的笑弧就那样凝固了。
楚嫣本想将解毒丸做成糕点送给父母吃,又担心父母对郡主没有防范,所以干脆将鱼被下毒一事告知了他们。
楚琏与楚夫人对视一眼,开口竟是:“我就知道郡主亲近你不是看重你,你怎能跟楚纤一道惹恼郡主呢?这下好了,全家都遭殃。”
“这解毒丸虽是郡主赐下,但郡主显然怒气未消,我不吃。”楚夫人收下圆瓶,也不准楚琏吃,“这样,我带你去跟郡主请罪,望郡主看在……的份上,饶过楚家。”
不等楚嫣再说第二句话,她就被崔喜押到了丹阳面前。
是的没错——押。
崔喜甚至要像对待那些觊觎问剑山庄剑谱的贼人一样踹向她的膝盖让她跪下来,当着她的父母的面,跪在她真正的妹妹面前。
这件荒谬的事被丹阳专注的眸光制止。
郡主似乎很期待看她这一脚踢出去,视线中竟有淡淡赞赏——那是对活人最后的赞赏。
崔喜赔笑着放下扬起的腿,火速退到一旁,缩成沉默的影子,不被郡主看见。
“……”
楚嫣低垂着头,嘴角讽刺地提了下。丹阳可不是在帮她,不仅对她跪在地上乐见其成,还想以她的名义杀了崔喜。
其实不必找借口,她想要她跪下多得是办法,光是她身后的楚夫人——
想杀崔喜,也是一抬手就能办到的事。
她却要放纵在场几人的心怀鬼胎,高高在上欣赏够他们彼此误解、厮杀,等到相互折磨得筋疲力尽、你死我活,再幽幽出现杀死最后一个。
她擅长给人希望,更擅长让人带着无尽怨恨去死。
常人难以理解的仇怨被她玩弄掌心,这身白衣……还真不衬她。
去见纤纤之前,楚嫣沉浸在绝望与无力的愤怒中,甚至怪起多年前救出小女孩的自己。
经历是有用的,随意起些波澜就足以铭记终生,它又似修整木雕的刀,用疼痛将多余的怜悯、骄傲、愤慨……统统削平。
但有时削得太过,反而破坏了整体美感,所以活着的每一刻都该小心翼翼。
纤纤说,你救了她的命,就算你现在冲上去打她一巴掌,她也不敢一刀捅回去,只会折磨你,让你自己求死。
人总是一时半会死不了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突逢意外。既然打不打这一巴掌都是一时死不了,何不打呢?至少你不打她不疼,你打了她才疼。
楚嫣仍没有上去打一巴掌的勇气,但已能直视郡主的眼。她看见崔喜退下后她的失望,看见这不过是一双人眼,长在一张漂亮的人脸上。
楚夫人说明来意,并将装有解毒丸的小圆瓶放到桌上,以表忠心。
一抬头,却见郡主直勾勾盯着自家女儿,而自家女儿也着了魔一般一改往日怯弱与郡主对视。
楚夫人皱眉,刚要拉拽楚嫣,听郡主慢慢重复她的话:“只要我能息怒,什么都愿意?”
楚夫人一喜,以为此事有转机:“是,是。”
“她从此不姓楚,随林语姓林,跟在我身边服侍,也愿意?”
楚琏:“!”
他按耐不住面上的怒气,怒瞪郡主。不姓楚!怎么敢说出这句话!
楚夫人扯住楚琏的袖子,低声问:“……敢问郡主,这位林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