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想不通的问题事到如今也没有解决,于是即使早就接受了事实,拥有走出舒适圈的决心,潜意识的皮肉里还是扎着一根软刺。
里包恩看见她松开抿紧的嘴唇。
梦呓都是模糊不堪的,但杀手依然能从中听出几个像样的发音:
“……为什么……”好学生正在提问。
说梦话的人(在梦里大概才十几岁)声音愈发微弱。老练的家庭教师(表面的十岁)负起答疑解惑的责任,另一只手撑在床沿,将上半身微微倾去。他侧耳凑近。
她抓着他的手,说:“……为什么,不爱我。我会……”
里包恩意味不明地多看了她一眼。等了一会儿,却只等来无意义的带着鼻音的嗫嚅。
他问:“会什么?”
攥着手的力道收敛了些。
少顷,他听见诚实的学生回答:“……拿第一名。”
真是傻瓜,他想。
会说梦话这个优点倒是不利于当杀手,不过要是真想训练也可以干预。
里包恩直起身,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要睡了。”
“……”
耍赖的老板又在被窝里缩了缩。只见即将转醒的预兆她薄薄的眼皮下滚动。很快,她的睫毛抬起。二十六岁的友寄新奈醒过来,睡眼惺忪的面孔不设防地流露出短暂的茫然。
她死机一般看着他,这让里包恩忍不住挑起眉梢。
“好了,”他说,“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友寄新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注意到她眼周柔和的泪光在淡去。
但谁知,这个睡不醒的家伙不仅没松手,还试图拉着他的手来挡光继续睡。里包恩的手背触碰到年轻人脸颊与鼻梁、眉骨的弧度,皮肤柔软而睡得发热。
这可是夏天。
里包恩的颈后都隐隐闷出薄汗,拉着窗帘的屋内或许多少有点不透气。
他没有犹豫。
等友寄新奈嗷嗷哼哼地捂住额头(他完全没用力),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起来。里包恩这才欣然起身,离开卧室。
至于之后他的老板警惕地试探她自己有没有说梦话,要不要说实话就看他心情了。毕竟逗她玩能得到别样的乐趣,而这种乐趣和看到阿纲或以前的迪诺痛哭流涕地被老虎追着跑有些类似,又不太一样。
里包恩捡起先前随手放在矮桌上的报纸,舒舒服服坐进真皮沙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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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去外界的评价,他的房东无疑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只要正常生活没有受到负面影响,她时常是怎样都可以的态度。里包恩第一次踏进家门的时候抬眼环顾,基本就能大致推测出这个人的性格:没什么多余的欲望,比较追求高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中则更多是随性。
桌上只有水杯,以及垒着几份文件夹与松散的纸质资料。电脑还没拿出来;游戏机就放在沙发上,旁边随手丢着一条领带;地板干净,有一台小电视,墙上挂着两幅挂画,但明显都是租房自带的精装。
没有盆栽,没有插花,没有可以突显兴趣爱好的海报,没有摆在相框里的照片。
小半个厨房鲜少开火。打开橱柜,里面囤着一箱杯面,豚骨味居多。
他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家具搬过来,她也只是无语地吐槽了一下从哪里掏出来的。
里包恩觉得很有意思。
他展现出了过人的枪法、在这个世界里无比奇幻的特殊子弹、能变形的爬宠、值得吐槽的一切行为,以及手段老辣的黑手党作风——他直接抽空把那群来堵路的黑帮地痞据点端了,送干部进医院,还善心大发地送他们老大蹲进警局,顺便以此拉拢了警方的人脉。而友寄新奈从来没有对这位保镖刨根问底。
准确地说,她甚至没有很在意他的任何动机与来处。
这的确是最轻松的雇佣关系。你的能力对我有用,我接受你的报价,那么我们就能好好合作,相处,或再进一步交个朋友。而关于你的偏好、身世、经历等等隐私,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益于我想达成的目标。
就连偶尔提到“猫变的”、“婴儿族”、“黑魔法”之类的假设,都相安无事地处于开玩笑的范畴内。
当需求解决之后,分道扬镳也更简单。
这与他根据房间风格侧写的性格差不多,她总是能厘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该知道的会知道,不该知道的也无所谓。
但是和另一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真的能做到分那么清吗?
人都是复杂的,而友寄新奈从最开始就充满了细微的意外性。普通和捉摸不透是两个矛盾的东西,两个相反的事物聚成的同一性使人产生好奇心。
她总是一副只要不越线就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又似乎是知道自己的长相乖得缺乏攻击性,为了有效率地传达严肃或生气的情绪,于是在工作或与歹人对峙之时经常刻意地冷着脸。这种人面无表情时的模样总会让人忍不住想看看露出别的神情会是怎样的风景。
里包恩那会儿还睡在吊床上,心想也许这会是一个实验。
因此第二天,还是小婴儿的杀手就穿上蜈蚣spy服,以高超的潜入技巧埋伏在上班族的办公桌下。等她坐下,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捧起水杯,正要喝水之际,他就伺机蠕动蠕动,爬上她的膝盖。
列恩特制的s服凉丝丝的,能够优秀地还原蜈蚣趴腿的触感。
而实验对象只是诧异地扬起眉毛。
她低头瞥来一眼,心思似乎还放在工作上。顿了顿,漠无表情的脸庞仍然冷淡得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