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脑之际,我望着从门口失魂落魄地挪进来的小孩,不由出声关切道:“还好吗?”
史卡鲁蹒跚地摸到电视柜,闻言顿时一个激灵。
“什么?!一点也不好!”他两只小拳头紧紧握在胸前,睁大了紫色的眼睛,“就算是本大爷也是会痛的!可恶的里包恩——”
小鬼话音未落,又陡然间冷汗直流。里包恩正一手扶着卧室门框,一手插着兜,探出一道严厉冷峻的身影。于是史卡鲁话锋一转,抖着嗓子喊:“……里包恩前、前辈!”
我没管他俩依旧搞笑的互动,转而注意到史卡鲁颤抖的步伐与滚得脏兮兮的机车服。
“好了,赶紧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下来吧。”我说,以防小孩摔惨了,自行洗澡会出事,出于人道主义关怀道,“要我帮你洗么?”
记得我以前也这么问过里包恩,不过他很坚决地拒绝了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么丁点大的婴儿是怎么自主洗澡的。
毕竟像淋浴开关之类的设备都是成年人适用的高度。
就算可以跳起来,或者搭板凳上去,那也还是有点辛苦。
史卡鲁听见我的关心,原本惨败一片的小脸又恢复了几些气色。
不像里包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还不太熟的人帮洗澡这种事,反而颇有气魄地、迫不及待道:“真的吗?!”
“真的啊。”
苍天有眼,这声答复并非出自我口。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并放下手头的电脑,里包恩忽然出现在小孩身边,说一不二,提着后领就把小豆丁给薅了起来。
“她还要工作。”里包恩一边说,一边拎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朋克小鬼往浴室走,“你也不好意思让老板百忙之中抽空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吧。念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我倒可以帮你一把。”
史卡鲁后知后觉地在男人手里奋力挣扎,但疯扭成了麻花也无济于事。他顿时嗷嗷叫,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把绝望、恐惧、悲愤与无措在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不、不需要你帮忙!啊!!”
“怎么,你是觉得我做不到?”里包恩语气一冷。
“没有没有!里包恩前辈!求求你放我下来嘎啊啊!老板救救——”
砰!
浴室门关上的一刹那,小孩的吱哇声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然后不出两秒,门又开了。里包恩迈开长腿走了出来。他缓缓带上了门,身后一片死气沉沉的宁静。
我坐在沙发上,见状冷静地发问:“不是帮他洗吗。”
“我只是说帮他一把而已。”
里包恩明显是在钻空子狡辩,却口吻平常。
他说着,又晃去拿他在门口邮件箱里积了三天的报纸,旋即坐到他心爱的单人真皮沙发上——这神秘的沙发不知什么时候又等比例换了个尺寸合适的——再悠然自得地交叠两腿,与以往无异地开始看报摸鱼。
所以帮一把指的是把人丢进浴室吗?!
我吐槽无能地注视他和紧闭的浴室门片刻,还是平静地转回视线,决定先处理完工作。
希望隔壁不要以为我家在欺负小孩于是报警。
因为这次材料从别的部门对接过来,数据上出了点岔子,我花了不少时间,发了好几条邮件才校正完成。
在我对着电脑苦苦思索的时间里,史卡鲁洗完了澡,穿着睡衣,难掩屈辱而谨慎地从浴室里钻了出来。他发现没人盯着他,便松了口气,抱着通讯手表钻进茶几旁的榻榻米被褥。
结果下一秒,里包恩的声音又残酷地响起:“去把你自己的衣服洗了。”
史卡鲁苦不堪言地爬出了被窝。
在这之后,客厅倒是安静不少。小孩继续苦哈哈地摆弄他寿命未知的手表;保镖翻完报纸,也去泡了个澡,随即慢悠悠地回了卧室。
我把电脑合上之际,史卡鲁已经抱着手表,吹着鼻涕泡呼呼大睡。
看一眼时间,原来不知不觉间快到晚上十二点。我无声地揉了揉酸胀的肩颈,一站起来,还有点昏头昏脑的,只能放空脑袋,盘起头发,尽量小声地摸进浴室冲澡。
温柔轻盈的水流淅淅沥沥,抚去一身疲惫倦怠。我随意地拿毛巾搓了几下背,冲掉沐浴乳泡沫,在淋浴头下发了会儿呆。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抬起手,濡湿的指尖捏了捏眉心,但一时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干脆关了淋浴器,摸来干净的浴巾擦拭水珠。
换上睡衣,我把高高盘在脑后的头发放了下来,一面按摩按摩紧绷的头皮,一面绕过客厅的榻榻米,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里包恩早就关灯入睡了。
他以前好歹会跟我客气一下,留个小灯等我工作完进来,现在倒是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睡眠状态受损,卧室里一片漆黑昏暗。
我下意识地在心里吐槽两句,实在是又困又累,不再多想便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轻手轻脚爬上床。
只是心里那股仿佛忘了什么的异样感愈发膨胀。
我给自己盖好被子,闭眼躺下,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时,才蓦地感到不对劲。
如果说以前就像床上多了只公仔抱枕,总归来说无伤大雅,可现在根本谈不上什么公仔的程度。
半夜阒静,连细微的呼吸声也如在耳侧。我睁开眼,视野适应了黑暗,迎面便瞧见微微敞开的睡衣的领口,沉缓起伏的胸膛。再抬头,则是男人淡色的嘴唇,鼻尖,静静低阖的眼睑。
近到我几乎能数到他纤细的睫毛。
成年男性强烈的存在感霎时无孔不入地包围而来,那似有若无的气息都灼热又滚烫,令人心生被圈在怀里的错觉。我嗅到几缕隐约的温存的香气,来自家里的沐浴乳,分明与过往没有区别,我却反常地无法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