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源素臣不得不协同当地人一并救灾恤患,一连五六十天都没有个好好休息的机会。他一向办事严厉雷厉风行,怎么看得惯当地官员懒懒散散、推三阻四的模样,故而办差时起了不少冲突。
好在他生性强硬,总归没让这些阻挠者成功。不过也就因此逗留得格外久。他刚刚准备启程回京,就听到了奚世宁刺杀失败的消息。
源素臣错愕不已,一瞬险些觉得天旋地转。他哪里敢耽搁,当即跨上衔霜一路飞奔,次日黄昏就赶回了洛阳。
他唯有一个愿望,救被他敬为师父的奚世宁出来。
“……大哥,”源素臣假扮成了个中年男人,把银两塞到狱卒手里,“求您行行好,行行好,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就一眼,很快就出来。”
“这……”狱卒看见银子自是眼前一亮,可他到底顾忌着李应蕖,“这位兄台,也不是我们不通情达理,是因为他是重犯,不允许随意探望。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拜托了、拜托了……”源素臣从未用过这样低三下四的语气求过什么人,今日也算是破了戒,“您放心,我只是看看他,别的什么都不做……”
狱卒把银子又推回了源素臣手里,摇头道:“实在抱歉,这位兄台请回去吧。”
源素臣却执意站在原地不肯走,狱卒进退两难之下,这才把消息报给了源尚安。
狱卒们也都知道奚世宁的为人,哪里肯相信他是什么犯上作乱的贼子。只是迫于李应蕖的淫威,他们面上都不敢轻易表露,只能默默藏在心里罢了。
“大人,您看这……”
源尚安垂眸轻轻道:“让他进来吧。”
“……是。”
狱卒冲牢门外略一挥手,守门人即刻明白,转而柔声道:“您去吧,快些出来。”
源素臣眼中一亮:“多谢、多谢!”
他和费潇一同小心翼翼地进来,见牢狱里昏暗无光,腐烂腥臭扑面而来,偶尔能依稀听见人犯的呻吟呢喃。
源素臣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提:理智告诉他奚将军只怕是凶多吉少。
费潇也一瞬哑然,两人沉默地寻到了奚世宁的牢房,地上躺着的男人遍体鳞伤,已然瞧不出来本来面貌。奚世宁气息奄奄,昏昏沉沉,连铁门被人打开的那一瞬都毫无察觉。
“……将军,将军?”源素臣蹲在地上,心如刀割,“将军您醒醒……”
奚世宁连声呛咳,源素臣从盒子里拿了药丸,掰开嘴塞了进去,又给奚世宁喂了几口水。
片刻后奚世宁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是、是你来了……”
源素臣试图掀开奚世宁的衣服,给伤口涂上药粉,可那道道伤痕已然和衣袍粘连在了一起,掀开等同于是揭了一层皮肉。
奚世宁定了定神,看清了源素臣手里拿着的药,他抓住了源素臣的手腕,略微摇了摇头道:“不、不用了……”
费潇站在门外替两人望着风,奚世宁目光瞥向他,也认了出来:“你、你也来了……”
费潇两手抓着铁栏杆,眼中带泪:“将军……”
“生死有命,命有定数,”奚世宁断断续续道,“你、你不该来这里的……”
源素臣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点衣领,给奚世宁的伤处洒着药粉:“将军不要想这么多,我定想办法救将军出去。”
“不用了,不用了,”奚世宁艰难地喘着气,“他们一开始下的就是死手,我知道……我知道撑不过今晚了……”
“将军……”
“景、景鹓……”奚世宁抓着源素臣的手,眸中乞求道,“我这一生常年征战在外,没、没能多陪陪家中妻儿,如今行刺失败……我不想、不想他们再因为我受到连累……景、景鹓……”
“我知道我知道,”源素臣俯下身来捧起奚世宁的手,喉间一哽,险些跟着落下泪来,“将军放心,我定保他们此生平安。”
“辛、辛苦你了,”奚世宁勉强冲他笑了笑,却又忽地抽咽起来,“景鹓……李应蕖一党祸乱朝纲,大魏危、危在旦夕啊……”
“我知道、我明白……”源素臣紧紧攥住奚世宁的手,尽可能压低声音道,“将军放心,我定会除暴安良。”
奚世宁也用尽力气抓住了源素臣的手,血沿着五指滑落,他有些茫然地抬头望着囚笼的天花板,呼吸也随之粗重:“景鹓……我、我怕是不成了……你、你可要小心啊……”
源素臣无措地摇着头,口中喃喃了半天,却只能吐出一个“不”字。
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重视之人的离去,似乎到了这种关头,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是声嘶力竭还是拼尽全力,都抵不过天意茫茫。他只会一次次地带着伤痛被命运击溃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它带走身边的人,同时也生生剜去身上一处血肉。
源素臣分辨不出此刻的心绪,是该叫悲痛欲绝,还是无能为力?他甚至感知不到自己是否在流泪,似乎多年以前,这就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举动。
“……将军、将军……”源素臣听到自己沙哑至极的声音,“是谁如此虐待将军……将军说出来,我一定为将军报仇雪恨……”
奚世宁本已经闭上了眼睛,听见这句话之后又缓缓睁开,可瞳孔里满是酸楚无奈,甚至有些发空:“只怕、只怕你……只怕你下不了这个手啊……”
源素臣心头猛地一颤,好似预感到了什么,随后蓦地收紧。他险些要因此昏倒过去,却拼命靠着意志支撑:“为什么,他到底是谁……”
奚世宁一阵猛咳,嗓中弥漫着血味,他艰难吐出声音:“是……是源尚安啊……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