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世宁偏头嫌恶地吐掉了血沫，又看着源尚安道：“你父亲当年也曾是威震一方的名将，你今日也要和这等逆贼同流合污吗？！你这般做，对得起你的父兄吗？”
源尚安喉间一酸，有口难言：“将军，我……”
奚世宁移开目光，满是失望：“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便是你父亲昔日教给你的东西？”
从前别人百般羞辱刁难，源尚安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奚世宁的话却如同钢针刺心，扎得人痛彻肺腑。
“二公子，”庆喜转头看着沉默不言的源尚安，“奚世宁这般口无遮拦，二公子好定力啊。”
源尚安听见自己低哑的回应：“……公公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庆喜道：“奚世宁图谋不小，恐怕牵连了不少人吧。二公子，你信他只带了几个旧部这样的鬼话吗？”
源尚安猛然抬头，听懂了李应蕖的用意：要借着问罪奚世宁，把朝中所有对自己不满之人通通下狱。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源尚安不愿让庆喜以此为由，把更多的人卷进来，“一时冲动也是有可能的。”
“二公子，”庆喜一掌压在桌案上，对上源尚安的眼神，“奚世宁屡次三番以下犯上，陛下诞辰之际公然带刀上殿，意图不轨，你却要为他说话吗？”
“公公的意思我明白，”源尚安道，“既然此事牵扯甚广，那就该留着他们细细盘问。来人——”
“慢！”庆喜当即叫住，“二公子，你应该知道我干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今日事今日毕，明明能迅速解决的案子，为什么还要拖拖拉拉呢？”
“……莫非，”庆喜和源尚安靠得极近，“二公子也和他们串通一气，想要谋害我干爹吗？”
“来人，”庆喜冷冷道，“给奚世宁上刑，我倒要看看他骨头能有多硬。”
源尚安几乎骤然变色：“你……”
“怎么，二公子不满吗？”
源尚安吞下一切，生生地又笑了出来：“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他本就是武人出身，寻常刑罚恐怕撬不开嘴。”
庆喜也笑了起来：“听到了吗？二公子让你们放开了打，不要手下留情。”
虎背熊腰的大汉提着刑具，照着奚世宁的双腿打了下去，奚世宁吃痛之下强忍道：“狗、狗贼！”
“再问你一句，”庆喜道，“今日刺杀，还有何人参与？”
重击之下冷汗混着血滴滴答答地朝下淌，奚世宁在杖刑中断断续续地喊：“尔等国贼……人人、人人得而诛之！”
“继续打！”
奚世宁渐渐支撑不住，连咳了好几口血后终于昏了过去。
庆喜抬手叫停，旋即转头看向源尚安。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源尚安闭上了眼不忍再看，五脏六腑如同烈火焚烧，苦痛煎熬。再睁眼时眼底已然红了一圈，他拼命忍下泪声，生怕叫人瞧出来端倪，伸手抓过茶盏想要饮水掩盖。
庆喜抬手盖住了源尚安的五指，盯着他爬上血丝的眼睛，几近逼问道：“二公子不会为了这等贼人痛心疾首吧？”
源尚安十指上青筋乍起，面色如纸，他霍然挣开庆喜，抓着桌沿颤颤巍巍地起身，眼中泪几度都要夺眶而出。
他两臂颤抖不止，哽咽着道：“既然奚世宁不说，来人，重刑逼供徐祖仁。”
“大人！”方才奚世宁受刑就已经让徐祖仁魂飞魄散，“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庆喜见他如此，倏忽之间笑了起来：“看来二公子也是个狠得下心的人，佩服佩服。”
源尚安声音发哑，勉强配合着庆喜的笑意：“……对付这等软硬不吃之人，就是得下狠手。”
“不错，”庆喜点点头道，“今日之事，二公子没让我干爹失望。”
他又转向哀嚎连连的徐祖仁：“怎么样徐大人，想起来了吗？”
“……没、没有，真的没有啊……”徐祖仁哭求道，“庆公公，源大人，除了奚世宁，真的没有第二个人找过我……真的没有啊。”
庆喜笑得愈发开心，好似这等折磨旁人的事能叫他心中陡生快意，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来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名单：“徐大人，你瞧瞧这上头的人，你见没见过？”
徐祖仁浑身是血，已经没办法聚精会神，他摇了摇头，迷茫道：“没、没有啊……”
庆喜失望地叹了口气：“来，继续打。”
徐祖仁连连嚎叫，源尚安闭上了眼睛，侧过了脸。
直到两人都昏了过去，庆喜这才叫停：“罢了，我也乏了，明儿个再审吧。”
源尚安起身送他离开，身侧侍从小声问道：“二公子不走吗？”
源尚安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叹息，坐回去揉了揉眉心。
距离刺杀已然过去了数日，奚世宁的壮举也一早传开。李应蕖急着等一个结果，可满朝文武俱是于心不忍，因此都死死盯着主审此案的源尚安，将他当做了卑躬屈膝的走狗。
他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路。
源尚安明显感觉到了身体因为重压而变得更差了，他不得不暂停了两三日休息。直到八月下旬才回到廷尉府。
而他刚刚踏进牢门，便有狱卒悄悄来报：“二公子，好像有人试图混进来见奚将军一面。”
孤臣血（八）
源尚安眉心微颤，还没有开口询问，却已经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这两个月来源司繁和源素臣受命巡视司州，却很不巧地碰上暴雨。河堤受雨水侵蚀，加上多年来地方官疏于管理，当晚便叫洪水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