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蕖冷声道:“哭什么?你竟敢同情恶贼,给我拿下一并审问!”
那官员当即下跪,哭求道:“公公饶命、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此举一出,方才还暗自垂泪的人无不胆战心惊,冷汗连连,哪里再敢抗议一句。
庆喜又是一声冷笑,抬手拽着铁链将冯岱拖到了早已准备好的盐水桶边,而后将他伤痕累累的两手扔了进去。
冯岱当即一声凄厉的惨叫哭喊,听得不少人心下揪紧,汗毛倒竖。可迫于李应蕖的威压,这回谁也不敢再低头抹泪。
“这、这……”费潇到底是个文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向杨宪的眼神里难免带上了不安,低声道:“杨中书,就算他犯了死罪,可也不该、不该如此吧……”
血腥气弥漫开来,冯岱遍体鳞伤,哪里还经得起这等折磨,生生痛昏了过去。满座无不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再冲李应蕖说一个不字。
宴席落针可闻,一片肃杀之下,列座唯有一少年不顾阻拦忽地站起,冷哼一声喝道:“天下之事在各位忠臣,各位良将,何时轮到你一个奸佞小人做主?!”
李应蕖怒道:“放肆!”
源尚安却是心间一惊,骤而抬头:沈静渊!这孩子怎么也来了?
沈静渊全无惧色,又斥道:“暴秦无道,故有陈胜起义,张良行刺,可见这普天之下忠义之士你是杀不完的!你不过一逆贼而已,又能得几日猖狂!”
“你……”李应蕖环顾左右,怒意更盛,“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拿下他!”
眼看刀剑就要包围沈静渊,源尚安出声道:“府监,不可,万万不可。”
“府监,世子殿下乃是高宗之孙,还请府监息怒。”
李应蕖一时间咬牙切齿,沈静渊却压根不想理他,源尚安走上前去想说些什么,也被他拂袖挡开。
“告辞!”
沈静渊愤而离席,李应蕖暗自怒火中烧,急切地要找回脸面。他眼见冯岱即将断气,抬手制止了人,转向源尚安道:“故卿,你觉得这等犯上作乱之人,应该如何处置呢?”
冯岱倒在血泊之中,百般折磨下已经是气息奄奄,回天乏术,无神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恨意,口中呢喃不清:“阉贼……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那身体随之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只剩下极其微弱的一点呼吸波动,旁人根本无法察觉。
源尚安喉结微动:“我……”
他哽了哽,听见自己声色仿若悬浮一般飘渺不清:“自然是杀之,以告天下,以儆效尤。”
源尚安顶着众人或愤恨或恐惧的眼神,走到了于登身前:“下官借将军佩剑一用。”
于登顿了顿:“你要做什么?”
源尚安道:“自然是为府监和将军诛杀逆贼。”
于登迟疑少顷,随后还是将长剑交给了他,源尚安走近气若游丝的冯岱身边,锋刃刷地出鞘,眼看就要取了他的性命。
“且慢!”
奚世宁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抛开了副官丁历的阻拦,和源尚安正面交锋。他双目泛红,心中悲愤交加:“源大人,冯岱再怎么说曾经也是我的部下。如此虐待虐杀,恕我不能茍同。”
孤臣血(五)
奚世宁转而又向李应蕖道:“士可杀不可辱,冯岱若真触犯死罪自有国法处置。可是罪名未定之前便加以虐待是何道理?”
李应蕖道:“难道奚将军对于这样犯上作乱的逆贼还要报以同情吗?”
奚世宁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应蕖变了脸色,喝道:“今日谁再给这狂徒辩护一句,谁便是大魏的罪人,给我通通拿下!”
奚世宁毫不退让:“谁敢?!”
一声断喝惊到了在座众人,也叫他们回了魂魄,终于捡回来了点底气。
杨宪眼眸中重新凝聚起了希望,他知道以奚世宁的名望和功勋,李应蕖绝对不敢轻易动手。今夜大家能否脱困就看他了。
他身侧的宗楚宁也总算呼出来了那口一直堵在喉咙的闷气,不由自主地望着奚世宁。
人群之中总算恢复了点活气,费潇紧紧攥住了衣角,手心里全是汗水。他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的叮咛,源素臣的担忧,呼吸也不受控制地加重。
……他自幼便不是个果断之人,在学业上也不如几位哥哥出众,总令师父和父亲失望。儿时他最不想面对的便是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那蕴含着失意和无奈的眼眸,总让他觉得无地自容。
父亲一向为人严厉不茍言笑,对家中子弟也寄予厚望。然而费潇知道自己注定不是个人中龙凤,这辈子也不可能像他期望的那样出人头地。
他是妾室所生,母亲离去了之后世界上便再没有人愿意包容他性格里怯懦的一面。父亲以为打骂会纠正儿子的软弱,殊不知越是严苛费潇便越是心惊胆战,甚至直接养出来了说话结巴的毛病,说出去更加叫人笑话了。
冯岱的伤势令他想起来了年幼时遭受过的鞭笞,自方才开始费潇便一直呼吸急促,一连几次都差点眼前一黑就此栽倒下去。
眼见他抖得实在厉害,身侧人也不由担心:“那个……子深,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歇一会?子深、子深?”
不料费潇却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前方,直面李应蕖道:“府、府监,如今、如今罪名未定,如此虐待,恐、恐难叫人信服!”
李应蕖盯着他看了一阵,瞄到他额角冷汗的那一刻忽而笑了起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毛头小子。费潇啊费潇,你爹好歹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儒,你却畏畏缩缩,我若是他,一定觉得无比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