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人回答,源尚安又自顾自道:“是了,小公子出身簪缨世家,此等觉悟自然高出我许多。这杯酒便敬小公子高风亮节、襟怀坦荡。请。”
“你……”
他言语之际优雅温文,丝毫看不见一点怒意,仿佛那些羞辱只不过是一粒尘埃拂面,微不足道。
一场血腥危机顿时消弭于无形,李应蕖顿了顿脸色和缓了不少,周遭甲士也暂时收起来了戒备姿态。
源素臣紧攥的手微微松开,暂时按兵不动。
可处于风波中心的源尚安却并未放松,他意识到这不是突如其来的挑衅,为的其实是激怒李应蕖让他对文臣动手,使得双方两败俱伤。
可见所谓世家名流,彼此之间也没有那么的坚不可摧。
……至少,这些人里就有见识短浅的叛徒。
但他暂时想不明白,两虎相斗的获利者是何人?
座上的李应蕖对源尚安甚为满意,也收敛起来了敌意,提议道:“裴公德高望重,又最为年长,不如诸位随我一同敬裴公一杯。”
他正要举杯,怎想到身侧侍奉的小太监此前夹起过一道蒸鱼检验,如今正好毒入肺腑,噗地吐出来了一口鲜血。
惊变突发,李应蕖脸色煞白,手跟着一抖,酒樽啪嗒倒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无法动作。
在这众人神色慌张的瞬间,源尚安最先反应过来,喝道:“有刺客!立即警戒!速速护住李府监!”
故人心(四)
庆喜连忙冲上去试探那小太监的鼻息,李应蕖这时也逐渐回过神来,扶着人勉强坐了回去:“来人,把厨子带过来,细细审问!务必叫他吐出实话来!”
杨宪面色煞白,没想到在座之人中竟然有人如此大胆,直接在膳食里动手准备要了李应蕖的命。
他不禁吞了口唾沫,这时机未免选的也太差了,搞不好在场众人都要因为这个莽撞的刺客而遭大罪。
他心急如焚,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庆喜急道:“干爹,这定是有人图谋不轨,必须严惩不贷!否则朝廷上下从此之后还有何法度可言!”
说罢又转身含泪怒斥道:“诸位,我干爹今日诚心诚意请诸位前来赴宴,诸位不领好意也就罢了,怎能下毒谋害!敢问诸位还有无良心!”
源素臣低声冷哼:“演得不错。”
封慈和冯岱也是眼含鄙夷之意,心里都知道庆喜这是着急向李应蕖表现一番。
李应蕖也变了脸色:“来人,将此地团团围住!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放走!”
“是!”
众人一时间尽数屏住了呼吸,只见侍卫长很快便将厨子拖了上来,一把扔在了李应蕖眼前:“公公,就是他。”
李应蕖当即喝道:“说,是谁指使你做这样歹毒的事!你说出来我就饶你家里人一命!”
厨子脸色苍白,显然在来的路上没少受侍卫折磨,他冷冷道:“无人指使。”
李应蕖哈哈冷笑起来:“骗三岁小孩的谎话,你以为我会信?拖下去给我打!再好好搜搜他的房间!”
侍卫响亮应和:“是!”
人立马又被两名壮汉拖了下去,院内很快便响起来了凄厉惨叫。杨宪等人闻声不免龇牙咧嘴心头一颤,只恨自己今晚为何要来。
李应蕖冷冷扫过所有人的神色,突然叫了杨宪的名字:“杨大人,这个人你从前认识吗?”
杨宪吃了一吓,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他垂着眼眸答道:“我从未见过此人,公公明鉴。”
李应蕖呵呵一笑,不知是否采信了他的话,又冷不防地点了另一个人:“柳大人,我记得平日里大人就喜欢结交朋友啊?”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怎么会谋害公公呢?”
“张大人?”
“误会误会,实在是误会啊……”
李应蕖目光一一从文臣的脸上刺过,似乎对他们战战兢兢的反应很是满意,于这借助恐惧而随意压迫操纵他人的情景里获得了无上快感和乐趣。
他嘴角渐渐扬起,神色也愈发张狂,身侧庆喜也借势开始张牙舞爪。他不无得意道:“诸位,我干爹一向心善,要是现在赶紧承认,或许还会网开一面,要是这厨子一不小心供出来了某位大人,哎呦……那可就不好说了。”
源素臣恍若未闻,只盯着源尚安道:“你就这么赤胆忠心。”
源尚安垂下眼帘没有应答,像是默认了。
庆喜眼珠转了转,发觉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想与他对视,唯有武官席间有些响动,他立时如闻到味的苍蝇般飞了过去,邪笑道:“少将军这是什么眼神,莫不是和那厨子是一伙的吧?”
源素臣眼含讽笑,只轻蔑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庆喜又道:“有句话说得好,有时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将军,您该好好学学自家兄弟,指不定还能得赏呢?”
源素臣望着他笑:“得什么赏啊?”
“哎呦,那可多了去了,端看少将军要什么稀罕物,总不会缺了您的。”
“我要是不稀罕呢?”
庆喜还挂着笑,可眸中已经露出来了凶狠:“少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既已是他人掌中之物,就该有些自觉。如今好声好气那也是赏您的,若是——”
他话还未说完,眼前的菜碟猛地被推翻砸烂。源素臣哗啦一下起身,他生得太高威势又太足,直接将庆喜吓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饭菜零落,酒液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都是,身侧侍卫喝了声“大胆”,纷纷拔剑上前就要围住源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