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你想说他死了是不是?”高纫兰冷哼道,“你真觉得我会相信这样的蠢话?”
源尚安不再说话了,高纫兰又继续道:“你把他私藏起来,想做什么?你这样浑水摸鱼瞒天过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四年来我苦心提携你,你便这样报答我。”
他等了一阵,没听到回应:“怎么不说话了?”
源尚安垂着头:“丞相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下官,那下官说再多话又有何用呢?”
高纫兰闭着眼睛,似乎也不想看他:“不想装了?”
源尚安沉默良久,忽地跪地叩首:“下官能有今日,全都是丞相一手调教提携。下官……多谢丞相的教导之恩。”
高纫兰眉心直跳,隐隐觉得这话不对。源尚安却不给他细想的机会,自顾自道:“丞相知道,下官这一身病痛从何而来吗?”
“下官年幼之时,曾和兄长一并被收监入牢,”源尚安道,“那时候正值冬日,漠北苦寒,下官在狱里染了重病,却拿不到草药也找不到大夫。虽然侥幸捡回来了一条命,可从此之后便伤了根本。”
“而这一切缘起,都是因为陛下巡边之时收到了奏报,误以为家父有通敌卖国之心,下令让丞相和白鹭阁密查,”源尚安伏在地上又道,“他周遭的仆从和亲信都被带走,下官和兄长彼时正寄养在仆从家中,因此也被一并收监。”
“可是查来查去,查来查去,前前后后将近半年,找不到一点真凭实据。陛下知道此事冤枉,却又怎么会承认错了,顶多做些不痛不痒的事平息风波罢了。可是、可是谁还在意,当初亲手将下官和兄长养大的人,当初和我们一并长大的孩子,已经、已经……”
源尚安说到此处,不自觉地落下泪来,哽咽道:“当初被抓进监狱的六个人,抬出来了四具尸体。有病死的,有活活冻死的,还有的满身伤痕,分明是生前受过拷打虐待啊!谁来为他们主持公道?!你、陶礼、崔潜,还有许炎,你、你们,你们这些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怕冤魂向你们索命吗?!”
高纫兰一瞬怔然,似是不可置信:“你就为了这个?为了这个要复仇?”
源尚安面容剎那冷却,眼里的火好似也随之湮灭:“他们的性命对丞相来说,就无关紧要吗?”
高纫兰反问:“值得吗?”
源尚安不再说话了,他又道:“那可是你的大好前程,除非疯了,否则没有人会这么做。还有,你说的那些事本相不记得了,也不想再听。”
源尚安笑意里满是轻蔑悲凉:“……我哪来的大好前程。”
“丞相,”帐外忽有人报道,“陛下那边……”
“什么,”高纫兰即刻起身,“陛下怎么了?”
这人简单说了一通,高纫兰听罢眉头紧皱,下令道:“立即准备回城。”
源尚安虽未听见,却知道永熙帝恐怕也到了弥留之际了。他心底一声冷笑,会有人替自己加速他的死亡,用不着亲自下手犯险。
“来人,”高纫兰临走前吩咐道,“把他带下去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是!”
生死局(四)
那黑袍剑客转过身:“源大人,请吧。”
源尚安并未有任何反抗之意,他起身掸了掸衣袍整理干净,随人出了营帐。
那剑客道了声“得罪”,随后令属下拿绳子捆住了源尚安的手脚。
事到如今他并无太多遗憾或是悔恨,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即便高纫兰方才直接密令人将自己杀了,也不可能挽回局面。
只是……
营帐中唯有一盏烛灯忽明忽灭,源尚安靠在桌角合上了眼眸,脑海中却不断闪回一抹身影。
他再怨恨高纫兰,这份恨意也不可能转移到高应麟身上,更何况这孩子身带痼疾,他也不希望这孩子牵扯其中。
他只希望这一切不要牵扯到高应麟。可是古人有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孩子当真能躲过一劫吗?
源尚安阖眸听着阵阵风吹雨声,他也不知道答案。高应麟不像是乔沐苏,他想隐匿或是带人逃走没有那么容易。
“……什么人?”
帐外看守的士兵警惕地握刀,盯着那黑衣青年打量:“做什么的?为什么到这儿来?”
对面的青年似乎懒得跟他们废话,当即抬起左手扼住了士兵的喉咙,稍一用力便叫他倒地不起。
另一人见状就要喊人支援,青年故技重施,手上发力生生将他掐晕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扑通扑通摔倒在了营帐里,沾湿了一片泥地。
这声响惊扰了源尚安,他惊异看着地上的人形水渍,喃喃自语道:“你是……”
黑衣人伸手拽下来了面罩,露出来一张俊美孤傲的姿容,薄唇轻起道:“江湖义士罢了。”
源尚安眼底的讶异在此刻瞬间变作了欣喜:“乔兄。”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乔沐苏把那两人拖了进来,复又蹲下来用小刀划开了源尚安手上腿上的绳索,面色端严不茍言笑。
源尚安试探道:“是我兄长委托你前来的吗?”
“我想来便来了,还需要他特意委托吗?”
他眉眼纤长,嘴唇又生得很薄,令这股俊美难免染上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刻薄味道。
但源尚安从不觉得他难以相处,发觉两手能动了之后,他立马从怀中翻找出一方丝帕递了过去:“喏,擦擦吧,你身上都是水。”
乔沐苏也就接了,不玩那种客套的把戏,源尚安又问道:“你怎么混进来,又怎么想到找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