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道:“我不装得窝囊些,又怎么能叫陛下彻底放心。”
为了埋藏心底的目的,两人都选择戴上了假面生活。以至于他们面对彼此时,都要被混杂在一起的真真假假搞得云里雾里了。
“你说我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源尚安道,“可知这么多年来,你在我心中亦是不可求得的镜花水月。”
源素臣一瞬却不敢回应什么了,他太知道这话隐含的分量,只好做一回糊涂客:“什么花啊月啊的,都是些虚妄之物,你还年轻,何必学我不着调。”
“……是吗?”
源素臣略微蹲下身来替源尚安挪了下抹额:“我如今也要交给你一项重任,等明日过了除夕之后,我就要看着你在这一年把身子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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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浩渺,阵阵寒意随风而来,躲在林子里的阿飞忍不住轻声打了个喷嚏,他立马四处张望,担心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
不过他这般小心翼翼也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乔沐苏一人一剑,孤身行至冬日寒水边,任由冷风吹拂着衣襟,仿佛一尊早已凝固的石像。
阿飞揉了揉鼻尖,还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冲出来表明身份和来意。毕竟源尚安的意思是叫他来防止乔沐苏悲愤之下自我了断,但现在看起来……
现在看起来,这个人并没有挥剑自杀的意思,只是一个人盯着湖中腐烂水草和漂荡碎冰出神。
……也许是二公子夸大其词了?他这样说,只是希望自己追人的时候腿脚更利索些?
阿飞正胡思乱想,忽听前头扑通一声,乔沐苏竟是跪了下来,朝着浩荡天地无情神明重重叩首。
湖边多的是扎人的碎石子,更不要说此刻还是冬天,阿飞一阵龇牙咧嘴,实在无法想象这得有多难受。
乔沐苏却对这痛楚无知无觉,悲怆道:“爹、娘,兄长……还有阿姐和瑶妹妹,是我无能为力,终究不能为你们报仇雪恨……”
他含着热泪一拜到底。
从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他便视自己的命如一芥微尘、如渺渺蝼蚁。他知道自己必定难逃一死,无非是死于刑场和动手自尽的区别罢了。
而如今既然有人看穿了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定是活不成了。源尚安肯放过他,可同伙绝不会留着他,以免他暴露更多讯息。
事已至此,该自我了结了。
乔沐苏铮的一声拔剑出鞘,剑锋映照着他冷冽俊美中带着矜傲的眉眼,眸中全无不舍留恋。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阿飞当即一声大叫,噌的一下窜了出去,牢牢抱住了乔沐苏的两臂:“乔公子不可……乔公子万万不可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乔沐苏试图挣脱,“松手……松手!”
阿飞好歹是侍卫出身的人,总归有些拳脚功夫和力气在身上,拦腰一抱还真就叫乔沐苏无法再度动作。
“……是源尚安叫你来劝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他?”乔沐苏喝道,“他什么意思?还嫌我不够难堪,连个体面的死法也不肯给我是吗?!”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阿飞拼命拽人,“二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你还没有发现吗?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想将你逼上绝路啊!你就没有想过,他放你走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吗?稍不留神他自己也是死罪!他要真的存了杀心,怎么会这么做!”
他这一番话下来明显能感觉到乔沐苏挣脱的动作不似方才强烈,便尝试着慢慢扶乔沐苏起身:“……乔公子……”
乔沐苏踉踉跄跄,险些站立不稳,好在有阿飞牢牢扶住才没有跌倒。
他不是没有动摇过。
源尚安其人、其言还有其诗,都让从前早已扎根在心的“奸佞小人”四字开始松动,那片名为恨意的土壤也似乎要不复存在。
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不能接受轻而易举就动摇了复仇之念的自己,他逼着自己出剑,逼着自己一次次地无声重复,源尚安是他的仇人。
当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破灭,他只能选择消灭掉这个即将成为叛徒的自己。
他要做忠贞之士,他要殉自己的道。
“……乔公子、乔公子您怎么样了?没事吧……”
阿飞神色担忧,以为乔沐苏是方才那一跪碰伤了腿脚,浑不觉有滚烫的热泪打落在手。
“公子……你……”
阿飞怔怔抬头,却见乔沐苏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眸,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低哑道:“带我回去见他。”
攻心计(一)
源尚安一瞬恍惚,还以为那伸到额头边的手是个错觉。
直到手心的热气传来他才确信这不是幻觉,源尚安伸出右手和源素臣十指交扣:“既是重任,我定不辱使命。”
源素臣没忍住,像儿时那样顺势摸了把他的头发。
“对了,”源尚安道,“你饿不饿?”
源素臣马上看破了他:“你想吃东西也不用打着我的旗号。”
源尚安低头莞尔,承认了这点小心思,又道:“前日我叫敦叔买了两条鱼和些白菜豆腐来,正好还能煮点面吃。”
说罢他下床找了根头绳,简单把长发扎了起来,领着源素臣去了厨房。
源尚安伸手打开了水缸的盖子,里头还真游着两尾鲫鱼。两人在漠北住惯了,这类河鲜对他们而言还真是件稀罕物。
“听说汉人喜欢用鱼做汤,”源尚安道,“尤其是除夕之夜要上一道这样的菜,寓意年年有余。”
“中原人细致,在这上面比咱们可是讲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