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弹越乱,越乱心越烦躁,最后干脆砰地一拳砸在了琴身上,以更大的痛楚来暂且转移心头的悲戚。
右手被震到发麻,疼痛感直钻心底,乔沐苏揪着琴弦无声暗骂。
……他该死,自己也该死。
一点点波折便能叫自己心志动摇,那他从前的血泪又算什么。
门外的源尚安驻足良久,直到琴声终结也未曾有离开的意思,他扶着门框沉吟不语。紧闭的木门阻隔了阳光和视线,屋内的潦倒客浑不知屋外一步之隔还有个同样的失意人。
源尚安什么也没说,终究没有推门而入撞破他的苦痛和不堪。
他只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源素臣故作不懂:“开始什么?”
源尚安低声道:“谋杀朝臣,绝不会仅仅只是斩首示众。”
源素臣轻轻啊了一声,一副无辜又很无奈的神色:“可是那两人死的时候我可都不在场,甚至崔太医那件事,能证明的,似乎还是你吧。”
源尚安转身朝外走:“从一开始你便想引我入局,是吗?”
源素臣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源尚安知道他不肯说实话:“这话你该当着丞相的面去说。”
源素臣感叹道:“想不到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过你既然如此忠心,为何不为他想想退路呢?”源素臣眼中玩味之意不减,“太子身上并无高家血脉,来日丞相何以自处?”
两人并排穿过闹市,走入寂静无人的巷口之后,源尚安才道:“你所说的事,他也并非不想做,否则皇后也不会是他的侄女。”
源素臣立刻想到了那日拜见永熙帝时的情景,当时他的心思全在如何应付各路人马上,倒没太在意天子身侧的皇后。眼下回想,他只记得永熙帝全程都没怎么看皇后几眼,哪里是恩爱夫妻该有的模样。
如今想来,永熙帝那副态度显然是平日里便不怎么将皇后放在心上。长夜漫漫深宫寂寥,真不知道她这么多年都要怎么熬过来。
源素臣道:“不过十多年了,怎么也不见皇后为陛下诞育过子嗣?”
“皇后早年怀过一胎,只可惜没能保住,”源尚安道,“自那之后她身子似乎也受了损伤,崔太医当初得了丞相的令,一直在皇后身边照料,只不过终究也没有下文了。”
源素臣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若是皇后之子活到如今,高相手里怕是又要多上一重筹码。”
他停顿了须臾,又道:“可我总觉得,陛下没有那么在意皇后。”
源尚安没有否认这一点,只道:“如今中宫并非陛下元配。陛下的第一任皇后,乃是现在洛阳守军统帅于登的女儿。”
“那……”
源尚安转眼看了源素臣一下:“她最终因为难产而亡,皇子也没有保住。”
源素臣忽地有了个推测:“可是……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于皇后薨逝之后,最大的获益者就是——”
源尚安猛然打断了他:“当事人都不在了,你能查证什么?”
源素臣一瞬默然。
须臾后他才道:“于皇后离世的内情,崔镀是清楚的是不是?”
源尚安没有应答,但显然是默认了这点。
源素臣一把抓过他,强行将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明明知道他都做过些什么勾当,你却还站在他那一边,你……”
源尚安反握住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挣脱的意思,反倒像是温柔地牵过他的五指:“你想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只不过暂不能是现在,再给我一些时日,好么?”
源素臣却不肯放手:“你到底要做什么?”
“如你所想,如你所见,”源尚安道,“你怎么想,我就会怎么做。”
空气一瞬因为对峙而凝固了几分,两人相顾无言,直到朱门吱呀一声被少年推开。
高应麟愣了下才道:“先、先生?不进去吗?”
见状源素臣默默松了手,源尚安温和地转身摸了摸高应麟的后脑:“明天就是除夕了,怎么还不回你爹爹那儿?”
高应麟低着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先生,爹、爹爹他每次见到我都是唉声叹气的,我、我觉得他或许不喜欢我。”
源尚安哄他:“怎么会呢?只不过高相每日太忙了,许多时候顾不上陪你。”
高应麟哽咽道:“要是、要是我能像大哥一样有出息就好了……”
源尚安伸手替他抹去泪水,温声道:“阿麟,你还记得先生从前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先生说,要阿麟做个正人君子。不要倚势欺人,也不要心怀贪念。人生在世不求金玉满堂位高权重,但求无愧于心。”
源尚安颔首道:“你学得很好。先生觉得,阿麟已然比当世不少人要强了。也……”
他略微垂眸,眼底是说不尽的遗憾:“也比先生强很多。”
“先——”
高应麟话未说完,竟等来了源尚安将他轻轻抱入怀中,他拍了拍高应麟的后背,又道:“阿麟啊,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记得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这番话里悲凉之意太盛,源素臣不由得盯着他看。只见源尚安松开了高应麟,又道:“阿麟,即使日后先生不能陪你,你也要护好自己,明白吗?”
这哪里像个权臣门下仗势欺人的走狗鹰犬,倒更像是个随时准备奔赴刑场的义士。
源素臣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见源尚安牵过高应麟的手道:“来,先生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高应麟点了点头,源尚安旋即叫来阿尔敦找人收拾东西和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