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尚安道:“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那源大人信命吗?”
“命?”源尚安眼含嘲讽,好似听见了什么极为荒谬的笑话。
“是啊,”纪闻鹤又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从前命里做过的恶事,来日必定要加倍奉还。”
源尚安哈哈一笑,反而揶揄道:“若真有此一说,那还要咱们这样的人做什么?一切等上苍开眼便是了。”
“这倒也是,”纪闻鹤跟着一笑,可这笑容莫名让源尚安觉得不适,“那就请源大人去地牢里好好说说,当年是如何陷害的清河王——请吧。”
风萧萧(二)
源尚安被人带入地下审讯室的那一刻引起了不少动静,刚刚被纪闻鹤送进来的五六个人着急忙慌地赶来,扒着铁杆栏看人。
他回头一望,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画像上那名令崔镀垂涎三尺的舞姬,眼神不由得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那姑娘察觉到了源尚安的目光之后便蓦地低了头,像是害羞。
“去去,”狱卒赶苍蝇一般挥着手,“看什么看,老实呆着!”
转头却对纪闻鹤点头哈腰:“纪大人,有何吩咐?”
纪闻鹤示意他把审讯室的锁打开,到底是昔日同僚,他还不至于给源尚安上镣铐,而是叫人搬了把凳子给他坐。
往昔的同僚兼暗中的对手此刻面对面而坐,纪闻鹤用审视的眼神直刺着源尚安,希冀在气势上压他一头,以便找寻破绽。
源尚安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手指不自然地拢在了一起,像是在努力压制对黑暗逼仄环境的本能抗拒。
纪闻鹤敏锐捕捉到了他的不自然:“你在紧张什么?”
同一时刻,闯入源尚安脑海中的却是一声极轻柔的“你不用害怕”。
冰冷的囚笼困住了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糟糕至极的环境很快就让源尚安发起了高烧,浑身上下因为病痛而止不住地颤栗。
“……你不要怕,不要怕,”源尚安闭上了眼睛,高烧吞噬了绝大部分的感知,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人拥入怀中,“爹爹没有罪,我们也没有……我们会出去的。”
他冻得嘴唇发紫,想睁眼看人也不能了:“可、可是……我听说陛下、陛下动了好大的气……”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阎罗在向他步步紧逼,而他早已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源尚安努力伸出手来,够到了温热的面颊,问了埋藏心底的一个问题:“你……你讨厌我……是吗?”
“不……我……”眼前人拼命摇晃着他,担心他自此再也睁不开眼睛,“你是阿娘留下来的……唯一的……”
唯一的……唯一的什么?
可惜十五年前的源尚安没能听到答案,便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片昏沉之间,只感有几滴滚烫的泪水打湿脸颊鬓角。
纪闻鹤沉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思:“你也是审问过人的,知道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该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
“你和两名死者都是怎么认识的?”
源尚安很快打理好了心绪,抬头和纪闻鹤对视:“我和他们都谈不上熟悉,平日里见面也都是在丞相府上,各自依照吩咐办差。”
“你们在办差时冤枉过什么人没有?”
他没用“得罪”而是用了冤枉,所指向的再明确不过。
源尚安已然恢复了往常平静优雅的神色,仿佛方才的失神只是纪闻鹤一瞬的错觉,他反问道:“纪大人和清河王有旧?”
“有幸受过帮衬,”纪闻鹤认为自己坦坦荡荡,和残害忠良的小人有着本质区别,“王爷高风亮节,自是受人敬重。”
少顷后又道:“倘若凶手当真是为了清河王复仇,你尽早说出来,或许还能保住你的命。”
源尚安盯着他看了须臾,看着他那张和自己年纪相仿却又压不住野心的一张脸,摇了摇头劝道:“有些事大人本就不该过问其中细节,毕竟陛下已然烦心不已了。”
见纪闻鹤眉头微蹙,源尚安又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大人安危考量。”
几番较量下来纪闻鹤不仅堪称一无所获,反倒有一种被源尚安审问教训的感觉。
纪闻鹤一边命令属下记录供词,一边在心里对源尚安作了判断:这人看似病弱,实则心如铁石极难动摇,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旁人根本别想从他口中听到真心话来。
只是他到底是侦查多年的老手,试探几次后便知道这人的文雅温和不过是精心伪装,其下潜藏着无数危险锋芒,谁若是试图接近,定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要想让这样的人开口,很难,却也很容易。
纪闻鹤的眸光落在了角落里五花八门的刑具上,眼神略微暗了暗。人到底是血肉之躯,一番酷刑折磨下来,少有还能坚定如初的。
只可惜他总归没有确切证据,盲目动刑说不过去。
“纪大人,”源尚安道,“我和两名死者的确没有更多交集,他们遇害时也都不在现场,我没有机会动手。至于您方才问的事……很遗憾,盖棺定论已久,我没什么能说的。”
——————
高应麟过来是过来了,可姿态颇为忸怩,坐也只坐了一半,哪敢放心大胆地相信源素臣。
见他如此源素臣不由得恶意涌动,越发想逗孩子玩,他抬手拍了下高应麟的屁股,随后一把拽掉了他的玉佩,戏谑道:“你这东西不如送给我当见面礼吧?”
高应麟急了,嗯嗯啊啊地上手就要去抢,口中不停念着“还我”,源素臣故意把玉佩举高,笑道:“凭什么还你?这东西要是你的,那你叫它一声它怎么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