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病人还没在“病房”里窝多久,外头便传来了阵轻快的脚步声,似乎还伴随着小儿玩具相碰的声响。
高应麟开开心心地拿仆从买的糖葫芦和银铃当宝贝,兴高采烈地踏进了书房的门,连声叫道:“先生!先生!”
源素臣只抬头看了他那么一下,眼珠一转便猜到了他满怀欣喜想见的那个人是源尚安。
他蓦地有些不满,从小到大那家伙都格外地讨人喜欢——或是喜他风流儒雅,或是爱他气度翩翩,而这股不满很快便被酝酿成了逗傻孩子的恶念。
高应麟不知为何有点怕,断断续续道:“你、你是谁?”
源素臣笑得颇为和善,冲他招手:“怎么,先生不过换了套打扮,你就不认得了?还是说,你从前那般欢喜都是假的?”
高应麟一时哑了嗓子,只得乖乖走近。
源素臣看他这般,难得真做了回好人,拍了拍椅子道:“过来,先生今天好好教教你诗书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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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日前,廷尉府。
廷尉监才和永熙帝汇报完审查情况便又匆匆赶了回来,大冷天的额头居然出了不少汗,可他也顾不上擦,忙道:“审得怎么样了?”
负责审讯的问官纪闻鹤道:“目前已然整理了一批有嫌疑的人,正在进行进一步地调查。”
“再快些再快些,”廷尉监喝了口茶缓了缓,“这案子出在陛下跟前,又叫两国使者看着,若是不能尽快给个交代,丢的可是大魏的颜面。”
“是,下官明白。”
不料廷尉监忽地把茶盏一放,神色严肃道:“闻鹤,你明白什么?”
纪闻鹤旋即一怔:“大人,我……”
廷尉监语重心长道:“闻鹤啊,外头人都说你和源尚安皆是府上不可多得的人才,但他到底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人,相较而言,我更看好你。”
纪闻鹤忙递了帕子:“大人厚爱,下官惭愧。”
“但是你瞧瞧他,外头再怎么说他不好,他到底还是能得陛下信任,”廷尉监接过帕子擦了擦汗,“闻鹤啊,我是看好你,才不希望他时时刻刻压过你一头。这案子你若是查好了,来日必定是前途无量。”
纪闻鹤连忙奉茶:“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廷尉监点了点头,纪闻鹤思忖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大人,若说涉案之人,那源尚安他自己恐怕也不能被排除在外。”
“下官斗胆请求大人,准许下官带人审查他。”
廷尉监面上无甚表情,顿了少顷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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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礼已然开始出现腐烂迹象的尸首总算被拉了过来,好在如今围在大堂的人多少都见过些横死荒野的“世面”,因此还都能忍住不吐。
源尚安蹲在地上打量了一阵,他原本听了崔潜那日的描述,以为陶礼的尸体属于惨不忍睹那一档的,但实际上那枚被割下的头颅神色平和如常,躯干甚至还好端端地穿着衣裳,毫无破损痕迹,只不过粘上了点土灰。
想来凶手割断了他的咽喉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将他规规矩矩地埋进了土里。
下属将整理好的供词摊开:“大人,经过连夜排查,目前能确定有嫌疑的是以下几个人。第一位是御前侍奉过的成聚成公公,曾因为青楼舞姬和死者起过争执。”
他边说边找,总算把那姑娘的画像寻了出来:“大人,就是她。”
出乎他意料的是,源尚安似乎对这女子并不感兴趣,反而盯着有关成聚的证言看了一阵。
下属乖乖在原地等了会儿,又听源尚安道:“崔太医家里人呢,说了什么没有?”
“……啊,”下属道,“他妻儿倒没有什么异常,至于其他……大人,您知道的。”
源尚安没有抬头,仍旧端详着画像:“崔潜那里不好问,是么?”
“大人明鉴,毕竟那是白鹭阁。”
源尚安没说别的,只是以手掩住唇瓣和下颌,轻轻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下属听罢蹙眉:“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源尚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模棱两可道:“依我看,只怕还少了几个人。”
下属迷惑不解,源尚安这才解释道:“短短一月之内,摸清楚了陶大人的行踪并设下埋伏,同时又结实崔太医引诱他服药,做这样的事不仅需要长期筹谋,还得需要个可靠的帮手。”
下属随之点头,又问:“那您看,咱们现在——”
他话未说完,门口已然响起来了脚步声,为首的侍卫抱拳道:“我等奉令请源大人过去一趟,还望大人配合。”
源尚安略微挑眉:“找我?”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灰袍青年拨开人群而来,这人长身玉立,一手按剑,神色颇为冷厉。
源尚安起身道:“纪大人怎么来了。”
纪闻鹤道:“因为还有一人理应受审却迟迟没有审问。”
见他气势汹汹,源尚安便已然知道了是冲着自己而来:“我与两名死者虽是同僚,但并非熟悉,案发之时更是不在现场,此案与我有何关联?”
纪闻鹤轻哼了声:“源大人知道此案消息一出,大家都如何议论吗?”
他略微凑近了些,在源尚安耳畔低语道:“说是当年冤死之人化作厉鬼,来向真凶追魂索命,要血债血偿。”
源尚安狭长的眼睫轻眨了眨,仍旧是一派淡然。这人像是一潭深渊,而纪闻鹤的话仿佛是阵冷风,意图在水面上制造些许波澜,借此窥探几分寒渊下的真心。
然而他大概想错了,那滩深渊分明已然是一汪死水。风吹起一阵短暂的波纹,也仅仅是吹起了些许波纹而已,面前之人对于生死、对于欠下的血债,甚至对于自己的性命,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