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让眼中兴奋与不平并存,胸膛也不住起伏,眼神牢牢定在源素臣身上,那姿态一瞬令源尚安想到了儿时在原野间见到的野兽。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而来,无非是觉得昨天比武输了之后丢了面子,想在今日讨回来罢了。
果不其然,他轻哼了声,也抱拳回应:“少将军天资过人,世所罕见,昨日一会之后我一直难以忘怀,今日还想再向少将军讨教一二。”
“不敢,”源素臣左手甩了甩马鞭,“黄将军论年岁算我的长辈,我怎敢指教将军。再说了,我也不希望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黄让道:“军中士卒以武相斗较量高下本就是常事,怎么会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少将军若是不肯答应,那便是瞧不起我了。”
若论武力源素臣自然不会怵他,但只可惜他昨日右肩受了些伤,晚上又喝了不少酒,此刻比武只怕实力要大打折扣。
源尚安略一思忖,策马朝前走了几步:“黄将军,不论怎么说,我兄长昨日是赢家,倘若今日又要再比,那么比什么、怎么比,也该由我们来定。我这样说,不知将军认可吗?”
这话虽然是在询问对方的意见,可神色语气之间却天然带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与他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大相径庭。好像不论黄让答什么,今日都会让他按照自己的安排来。
黄让身形一滞,似乎对源尚安并不熟悉:“你……”
身侧副官低声提醒道:“源尚安,是丞相的人。”
黄让神色微有收敛:“原来是源二公子。”
源尚安道:“昨日比武里已然比过了体力与骑射,今日再比只怕黄将军和我兄长都还未养足精神,而且调查还未结束,传出去了怕是也不好听。既要一决高下,又要维持和气,看来不论怎么样都得换一种比法了。”
源素臣道:“如此说来,今日倒也没有什么可比的了。”
“怎么会,”源尚安莞尔道,“比拼刀剑也好,比拼弓马也罢,无非是考验为将之人的武力,可历来驰骋疆场之人都不能只凭借一腔忠勇,有道是上兵伐谋,排兵布阵、制定计策往往更为重要。黄将军是驰骋沙场的人,想来对于此道比下官更为娴熟。”
黄让没了方才挑衅的意思,源尚安则又道:“兄长,依我之见,今日不如以兵棋推演作为代替。”
“也好,”源素臣接话道,“这样一来,既能成全了黄将军一较高下的意思,也不至于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话已至此,根本容不得人拒绝,黄让只得下马道:“那……那就多请少将军指教了。”
源素臣也翻身下马,伸手道:“请。”
源尚安招呼着一旁的士卒搬来棋盘,两人旋即坐下开局。
他从前在军中也曾见过父亲每逢战事前都要召集部下一并在棋盘上推演排兵布阵,只不过漠北比起洛阳要算“物资短缺”的那一类了,棋盘上铁制的将军战马成色略杂,也被磨得失去了光泽,黑痕斑斑。
而如今眼前的棋盘却是极为生动,不仅勾勒出了山川地形,其间的弓手步兵战马也都各个惟妙惟肖,精神抖擞,仿佛是真人照着比例缩小了一般。
他根本不担心源素臣今日的棋局,深知这里才是独属于他的一番天地。
落子声此起彼伏,双方个个皆是神色紧绷,场外人竟也看得出了神,除了风声之外听不到一点儿人声。
那几枚再普通不过的骑兵棋落入源素臣手中却仿佛有了出神入化之能,在盘上纵横交错的山川间恣意穿行,神出鬼没,转眼间便杀到了黄让的军帐前。
源尚安看了眼日晷,自觉这里已然不再需要自己,于是默默朝后退了几步,趁人不备回到了廷尉府。
一局已罢,源素臣望着棋盘四周被吞噬的各类棋子不由得一笑,抬手捏住了黄让身前那枚象征主帅的黄铜雕塑:“将军,我看无需再比了。”
黄让抬头望了眼他堪称神采飞扬的面容,心头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悲怆之意。这无关成败输赢,也无关脸面,而是人到了一定年岁之后便会发自本能地敬畏后生。新旧交替本是天理,没人能纵横一世,终究要被后来者取而代之。
黄让收回了目光,低头沉吟良久才闷闷道:“少将军,你来日必定不可限量。”
源素臣起身抱拳道:“将军过誉,实不敢当。晚辈在战场上终究资历尚浅,往后还需历练。不过晚辈有一物赠予将军,还望将军笑纳。”
说罢给了侍从阿飞一个眼神,后者立时会意,牵来了一匹枣红骏马。
“将军知道,我是漠北之人,草原上的人别的不敢说,但驯马养马绝对是行家里手,”源素臣道,“不知将军觉得我这份礼物合意吗?”
黄让身形一震:“少将军,我……”
他忽地跪了下来:“少将军如此不计前嫌,我……我实在惭愧……”
源素臣乐意做个好人,他一把将人扶了起来:“军中之人难免重视荣耀,将军之心我也是理解的。”
黄让一瞬红了眼眶,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出口,最后只道:“少将军……多谢少将军。”
源素臣和阿飞一道送了人离开,等黄让走远了之后阿飞才略微眯起眼睛盯着自家主子看。
他家主子要是一点不记仇,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哎,”源素臣像是看出来了阿飞的心思,由衷感慨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吶,没办法。”
“要是今天不选择和解,日后他说不准哪天又来挑衅,没完没了,你说是吧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