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渐渐亮了起来,风吹在身上也比夜里舒服了些。小吏掀开营帐把整理好的供词递了过去:“大人,都在这儿了。”
源尚安伸手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这才提笔签字盖章:“崔太医家里派人去搜了吗?”
“已经叫小吴他们那队去了。”
源尚安把签完字的一大沓供词又递了过去:“你把这些送到廷尉府,就说我都已经看过签了字,都没有问题。”
“是。”
源尚安坐在位置上等最后两批人讯问结束,身侧的刀笔吏对他神机妙算之名早有耳闻,趁这个机会请教道:“卑职才疏学浅,不知此案大人怎么看?”
源尚安道:“目前已知的线索并不算多,等过两日陶大人的尸首运来检验过后再说吧。”
这倒也不是他自谦,目前已知的东西的确太少了。除了死者疑似死于丹药中毒和脖子上留下的胭脂痕迹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线索,总不能据此断定他就死于青楼之人下毒。
不过对于真凶,源尚安倒有了一个推测。此人应该心思细腻,对药理了如指掌。
而这样一个人,自幼生长的环境想来不会太差,否则也做不到学识渊博。源尚安在脑海中一一回想京城里几大名门的子弟,却一时想不到能有何人对一个太医恨之入骨,非要他死不可。
他正寻思着谜案,帐外有人来报:“大人,少将军请您过去。”
想来昨夜的不辞而别他很是耿耿于怀,源尚安在心里笑了声,旋即快步出了营帐,到时正见源素臣随意地擦着弓弦:“怎么突然又想起来找我了?”
源素臣没停手,半开玩笑道:“如今丞相心腹接二连三地遇害,你是不是应该也小心谨慎一点,比如说找个靠得住的人护卫左右,以防万一?”
源尚安道:“那我怎么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靠得住,万一新招来的人又意图不轨,那可怎么好?”
源素臣把长弓放正,反问道:“你不信我吗?”
源尚安垂下眼睫:“是你心里对我还有所疑虑。”
三言两语几句周旋下来,两个人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源素臣知道这般下去无非是继续做无用功,他随意朝后靠了靠,换了种浪荡的语气:“你看你这么严肃做什么?我叫你来是找你玩儿的。瞧你整日为丞相鞍前马后的,挺累吧。”
“我哪有空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源尚安道,“再过半个时辰,我就得回去交差了。”
源素臣起身道:“那不巧了吗?我也就打算带你出去半个时辰,不长。”
他抬手一挥,阿飞便牵来了两匹白马,源素臣抓起缰绳踱到了源尚安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上来吧。”
身为自小在塞外长大的人,源尚安见到骏马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一晃十五年过去,如若说眼下还有什么东西能把他们两人联系到一起,那无外乎是塞外高远的苍穹、连绵的草野、醇厚浓烈的奶酒,以及成群的牛羊骏马。
源尚安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马鬃:“你把它养得真好。”
源素臣道:“养好了,拿出去送人才有面子。”
他也跨上马鞍,随口道:“据我所知,人喜好什么,往往同他们的职位密切相关。譬如说军营出身的人便偏爱烈酒宝马,文臣则喜好古玩字画的多。”
源尚安没想到他也琢磨过送礼的技巧:“你这般费心,不知想去讨好哪一位大人?”
马蹄声哒哒响起,源素臣偏头看了他一阵,忽地话锋一转:“京城名人有何喜好,往往都能打听得到,他们自个儿也有意泄露一些消息,让登门拜访的人有迹可循,自己也正好捞点好处。打听这些并非什么难事,唯有——”
他略微凑近了些,在源尚安耳畔道:“唯有你,所喜所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叫人毫无办法。”
连环案(四)
风声把他的话音送到耳畔,源尚安攥着缰绳,低头笑道:“真没想到我一个小小七品官,竟也有叫人煞费苦心的时候。”
他又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听我的?”
源素臣道:“你不是七窍玲珑心吗,大可猜猜看。”
源尚安道:“那我猜,你一直在留心着我。”
他复又道:“这样你我也算是扯平了,你没回来之前,我也没少委托敦叔打听你的事,听说你欠了不少桃花债啊。”
不料源素臣立马停下了策马,正色道:“假的,我是童子身。”
闻言源尚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有逢人这样介绍自己的。”
“我同你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源素臣左手勒住马绳,“可你呢?”
源尚安避开了目光交错:“我看你不是想带我骑马放松,而是想趁机问话吧。”
不等源素臣回应,他又调笑道:“依我看那你不该当个将军,你应该去廷尉府办公,这手段不用在审讯犯人上倒是可惜了。”
说罢他伸手摸了把骏马雪白的鬃毛,晨风送来草野间独有的清香,令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身在故土。
昔年也曾有人和自己一并在茫茫草原间嬉戏打闹,还曾亲口许诺,来日要带他一起骑马射箭。
然而他的马术箭术,终究不是源素臣亲手教的。
他正有些出神,冷不防听见后头有人喊道:“少将军也在此地,当真是巧。”
源尚安蓦地回头,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败于源素臣的黄让,心不免跟着微微一提。
只见源素臣遥遥抱拳:“不知黄将军今日前来找我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