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含笑道:“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你父亲镇守边关多年威名赫赫,你自然也是我大魏的少年英杰。朕听闻去岁流寇作乱,你也跟着奚将军一道奋勇杀敌,大显身手了一回,是不是?”
听起来像是对源素臣的赞扬,但源尚安知道他眼下是个什么身份。没有人敢让人质冲在前面与敌军搏杀,因为万一出了意外便没法交代。因此源素臣虽然从军数年,却并未统领过兵马,只不过是个挂名。
这话明褒实贬,源素臣却像是压根没听出来,只高兴道:“陛下盛赞,倒叫微臣有些无地自容了。”
永熙帝见他如此,便越发满意,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朕看你这样,将来也定是有大出息的人。不过你也离家多年了,许久没见过家里人了吧?”
源素臣笑道:“京城繁华热闹,远胜敕勒川,微臣能一览盛世之景,自是感激不尽。这些年跟着奚将军南征北战,微臣的心思全都在战场厮杀上,哪有空去想这些闲事。”
他说这些话时,源尚安小心翼翼地分出一刻眸中余光来想窥探他如今的面容,虽然尚未看到正脸,但侧容的线条流畅漂亮,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又是二十来岁的大好年纪,料想正面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
源尚安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低头沉思,永熙帝病了许久,今日是头一回出宫,此刻不止是朝中大臣在趁机查探局势,只怕漠北柔然和南朝齐国也会密切注意宫中动向。
方才他也不仅看了源素臣,也暗自端详了番如今坐在两侧的人,从服饰上猜到了今日前来面见永熙帝的不只有满朝文武,更有漠北南朝两国使者。
永熙帝略微抬手,示意源素臣和源尚安起来回话,就在两人起身立稳的那一刻,忽有一人开口笑道:“素来听闻源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今日一见少将军这般模样,才知中原所言虎父无犬子诚不欺我。”
源尚安循声望去,从此人衣着推测他该是柔然使者,源素臣起身回礼道:“使者谬赞,下官着实不敢当。”
那柔然使者朝着永熙帝抱拳,随后道:“不久之后便是除夕佳节,外臣奉单于之命,特来献珍宝于陛下,还望两国永结盟好。”
永熙帝点了点头,高纫兰这才叫人上前收了贺礼,他也略微看了一下,隐约闻见了匣子里一股草药味。
他眼珠微转,面上还是装作无事,命人收下去之后道:“倒是难为贵国一片心意了,如今陛下已然好转,想来这匣子里的东西怕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了。”
柔然使者道:“心意而已,送到之后用在何处,又何时使用,全凭陛下。”
说到药材便难免令人想到疾病,他此次前来本就是替柔然单于查探虚实,但直截了当未免引人警惕,他暗自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随后朝着源尚安微笑开口道:“方才只顾着少将军了,未曾注意这边,想来阁下该是源二公子了吧。”
源尚安躬身回礼:“正是。”
柔然使者一副关切语气:“我观二公子气色略显憔悴,不知可是近日来风雪太盛的缘故?”
“劳烦使者挂念,”源尚安道“我这身子骨一向如此,早已习惯了,也没什么大碍。”
柔然使者却道:“二公子这话可不能这样说,身体康泰乃是第一要事,如何能不以为意?若是不顾身上旧疾强撑,难免会耽误病情啊。”
永熙帝轻咳了声,脸色微沉,心头仿佛忽地被针尖刮蹭了下,柔然使者的话可谓是一语双关,他听了如何能心里痛快。
“啊,不过想来二公子对于此事自有决断,外臣方才所言怕是多虑了,还望二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柔然使者又道,“实不相瞒,我们单于一向敬重忠良,忠臣定得我单于厚待绝不让其受屈,外臣也一直仰慕忠贞之士,见源将军和其子为国驱驰整整十五年,即便立场不同,却也难免心怀敬意。”
“想来二公子抱恙在身,这十多年也不容易,所以刚刚不由自主多关切了几句,还望二公子不要介怀。”
虽然他字字句句都是在劝源尚安不要放在心上,可每句话却都是在暗示源尚安绝不能淡忘昔日手足分离之苦,更不能忘却这背后的始作俑者。
但事关帝国颜面,有何苦楚他也都得尽数咽下。
源尚安喉结微颤,几乎是剎那间就调整好了心绪:“在下资质平平又天生体弱,而大魏人才济济,能臣名将不可胜数,因此只能位居末流。方才听闻贵国单于如此礼贤下士,想必如今漠北境内定是能人辈出,不日便可重整基业,一展雄图了。”
他自知父亲驻守边关多年震慑柔然,不仅令其多年不敢南下侵犯,还让柔然连折了两员大将。如此威名之下,边关早就多年不见烽烟战火了,否则今时今日他们也不会一并和南朝使节前往拜谒永熙帝。
在座剩下几位使臣听到此处不由垂首隐隐咬牙,面色隐有不快之意。
柔然使者嘴角微动,意识到此人绝非看起来那般病弱可欺,顿了顿才和源尚安对视:“既然大魏人才辈出,那今日微臣倒想携人讨教一二。”
源尚安下意识朝后看了一眼,见永熙帝并无反对之意,才道:“使者好意,我等自是奉陪到底。”
柔然使者侧身一让,命人呈上来了几团缠绕着麻绳:“此物名叫千千结,乃是我漠北民间盛行的一种游戏,谁能最快解开绳结便能取胜。”
说罢,他随手取了一团当着所有人的面迅速拆开,两条颜色各异的绳索躺于掌心,他举起手掌面向永熙帝道:“外臣不才,只是随手一拆,想来大魏该有贤能之人远胜微臣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