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又翻了几页,果然很不对,年怀仁一直在碎碎念写什么“可能是”,里面夹杂了一些旧照片,看时间两人已经结婚,叁易快降生了。
但年怀仁在记录中表现出来的却不是惊喜,也不是对“凡人”的排斥轻蔑,而是一种让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惧、戒备和贪婪。
就好像他以为马上要诞生的是什么邪神胚胎一样。
这和他后来把叁易当做“贴加官”工具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是截然相反的。
我大为皱眉,此时吃下去镇痛的药物起了作用,身上开始微微发热发痒,人也有些心浮气躁,顿了顿,干脆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把东崽抱进怀里。
听着小肥猫打呼噜传来的震动,人多少舒缓了一些,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对于叁易的出生,年怀仁大为光火,失望和愤怒跃然纸上,对着张璨的照片更是一片咒骂,画了十几个叉。边上的字迹几乎把纸背都滑破了,写着:
“怎么是他呢?找错了吗?”
什么叫……怎么是&ot;他&ot;?我默念了几遍,有点匪夷所思,这话的指向性太奇怪了。年怀仁这是向老天爷定制了一个特定的孩子,稍微有不符合就想退单?他把年轻的张璨当成了定向许愿的容器?
或者,更准确地说,年怀仁觉得可以通过张璨,得到一个特定身份的“转世灵童”?是那个意思吧?
我深吸一口气,想骂脏话。这鸟人真是脑子有病。
不过,从此刻看起,我倒是大概明白了年怀仁为什么婚前装得人模狗样,婚后又很快在新婚妻子面前暴露嘴脸,甚至那么痛快就同意离异了。
显然此后的五年里,年怀仁已经明白自己对目标的找寻出了什么偏差,对年轻的张璨也就渐渐失去耐心。张璨要走,对他来说恐怕还是个好事。
忍着气看到这里,记录却是戛然而止。
底下的一摞要陈旧很多,看起来是从什么密封保存的旧档案里拿出来的,纸张已经很脆弱,泛着暗沉的晕黄,拿在手上酥酥的,似乎用力一点就能捏碎。
我咦了声,小心抖开其中一张,借着冷焰火的光芒读下去,立刻悚然一惊。记录里的名字十分熟悉,熟悉得简直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也是一个女性的档案,抬头就是一张旧照片,里面有七八个陌生人,环绕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照片里,那位老人的面目十分模糊,像是被特意处理做了保密措施。
但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目光是极其锐利的,隔着老照片和漫长时光,那种不受年龄约束、野心勃勃的平静和从容丝毫不加掩饰,让人立马能想象出真人是何等气魄。
我不由生出两分莫名的亲近和敬意,摩挲了一下那张老照片。
这位女士姓年。
档案里这样记录着:
她是年家的领路人,是在移鼠的大雪和火山中带领族人建立起雾号的舟渡,亲手为榕树披上青铜衣的人。那时候年家人的狂妄还没有被移鼠扭曲,人们使用榕树却只作为定住山火的工具,不许愿不膜拜,使得流浪者们不得不与亲自制造出来的榕树断联了漫长的岁月。
她就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年子青”。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回去翻找年怀仁的批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是他”,怎么是“他”!年怀仁是这个意思!开什么玩笑,他在找最初的年子青!
跨越时间的谋杀
我那便宜亲哥张添一在不久前,曾这样似笑非笑调侃,说我们家哪有那么巧,卧龙凤雏就都扎堆到一起来了。
听这话时我正满头是包,没有多加体会,现在冷不丁想起来,就冒了一身汗,有些摸不准这句话到底是偶然,还是他确实意有所指。
是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叫我们家几兄妹个个都碰上再玄奇不过的身世,偏偏都和移鼠建立起最深入的联系。
小概率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幸运或殊荣,这不叫“天命在我”,而是有人暗地里作祟。
现在,联系过往的许多事情,一个故事就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首先,从这则档案里一笔带过的信息来看,流浪者们似乎已经确认了,榕树是突然从他们这群制造者手中消失,并就此长期失联,顺着时光逆流而上,落到了过去,落到了最初的那位年子青女士手中。
而且这位年子青对榕树显然是非常了解,甚至过于熟稔的。
她对榕树有一种平静的、生而为人类的傲慢,从始至终没有让年家人们使用榕树许愿。从后世被扭曲蒙蔽的年家人也只是利用榕树的空壳铁衣镇压地热来看,所有人可能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榕树也有心想事成之力。
正是因为这位年子青对榕树的巧妙控制,年家人才会只把榕树当做一个特殊一些的工具。人从远古起,脱离智猿的行列,本来就是在于会使用工具。榕树一直就这样无比显眼,但又很普通地在年家被使用起来,其神圣性完全被抹消了。
因而榕树被盗走后,年家人似乎也没觉得太糟糕。以至于把一切托付给张家的后来者时,他们对此没有多提,连掮客对此都不知晓。
我能想象年家人们自然而然的态度:不过是填充青铜铁衣的内容物,消失就消失吧,换他们以身投入其中也是一样。反正都不过是人自愿奉献而出的血肉,前人有,年家也有,不值得为此惊惧吝啬。
实际上,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不是年家在污染畸变中逐渐扭曲消亡,伪人们也没有来进行窃取,那么榕树是可以这么无声无息保持着灯下黑的状态,很难被流浪者们发现找回。那么榕树对于年家来说,也确实可以轻蔑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