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多了古怪东西,原本不算害怕,被他这么一说居然有些后心冒凉气,忙问道:“到底怎么?”
他摇摇头,往上方指了指,又往下指示意我仔细看倒影。
我一愣,让方獒先别说话,也让那伙计先放轻松别胡思乱想,不管看到了什么都先忘掉。
等两人都配合点头,我们就都加快速度跟着大部队继续往前,又爬了一段,我才慢慢地、似乎不经意地往管道的倒影里看去。
这一看,我就心里咯噔一声。
与此同时,徐佑也叹气,轻声道:“鬼打墙,对吧?我们都还在跟着前面的人走,但你看。”
后方,那个吓到了方獒的小小壁画居然还在,还是一样的距离和位置。
我倒吸一口气,心说难怪徐佑不让我们看四周壁画,此时不知者无畏,恐怕反而糊里糊涂往下爬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到了。
可现在一旦察觉自己在原地打转,事情就变得格外吊诡。
那张壁画绘图同样精妙,可谓栩栩如生。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因为角度,壁画上那人形原本慈祥的神色在手电筒光照下扭曲,是似笑非笑的,显得十分阴毒。
与此同时,某种熟悉感上浮,我心说不对,我肯定还在哪里见过这玩意儿。这不是鬼打墙,是这些壁画在跟着我们一起移动。
只是这条向下的直道太长了,长到让人会有走不出去、以为回到原地的错觉。
“不管它,我们继续。”我心一横,就道让它有招出招,干脆让前面的伙计扯了布条把眼睛蒙上。
就冲前方喊道:“只管走!”
就这样,没有停留,我们跟着前方的队伍又前行了大约半个多钟头。
这个过程里在最前方的张添一没有任何停顿和放缓,队伍里原本因为周围环境陆续感到不自在起了一些声音,慢慢地都集中精神跟上他的速度,又重新回到安静。
又过了许久,若有所觉之中,前方的队伍似乎发现了什么,顿住了爬行。
我听到远远一声唿哨,有个女音高声道让我们注意,回音带着晃动的火光轰然亮起。
一瞬间,光亮从四面翻动逐个亮起,我看到了直道外的景象。
首先,我们确实是在地底。
那些把我撞够呛的金属榕树树根就在我们上方,一颗一颗的球状岩体也在。但都离我们有部分高度。
此时那些或趴或抓握攀附着的长条人,都低头看着透明直道,慢慢弓起身躯要下爬过来。
但比起长条人,更近的是那些好像鱼鳞一样的壁画,浮在岩体间,全部面朝着我们的方向。
壁画的背面,有飘飘扬扬的丝线发了霉般延伸出来,再向外喷吐出去。在地底深处,这些丝线围绕着透明直道几乎挂满了,哪里都是。壁画们就是通过这些丝线在悄无声息地移动,并且逐渐包围直道靠近我们,最终被阻挡在直道外。
而在直道的尽头,我没有看到什么腐烂的沉船,也没有看到任何木料或铁料的残余。
所谓的船舱,如果那也叫船舱的话,是在更深的地底,往上探出的一棵巨大浮肿而又惨白的东西。
它几乎盘踞挤满了整个地底,在高温中分叉而出的枝干不再是光秃秃的,也不再是绢布,而是无数黑色的长长的头发。
我看到掮客和高六就踩在其中一处枝桠上,举着一个防水的强力探照灯,也戴了头顶矿灯,向我们比了个手势。在榕树的中央,卡着一间古怪的石室。
但她们的肢体动作有点奇怪,隐约晃动着就像是浮在水里。
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透明直道外确实是水,极度透明而近乎空气般无法察觉的水。
曾经去过水族馆的人应该有过类似体会,人在水中隧道行走,隧道外的海豚或者小鱼会好奇地环绕。透明的玻璃使得人和鱼都能清楚观察到对方。
现在,我的感觉就很接近,但逼近包围我们的,并不是什么可爱的小鱼群,而是一大片一大片不计其数的壁画。
最小的不过巴掌大,最大的堪比小楼中整面墙展开的宽度,似乎在扮演花甲成精。
我陡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人隔着玻璃把手贴在窗户上,蚊子就会察觉到人的体温,都降下落满。那些壁画是否也是如此呢?
下一秒,我听到高六冷冽的声音:“低头!”
砰得一声,离我们最近的几幅体型极小的壁画忽然抖开、翻转,艳丽的颜色陡然褪掉,翻出青黑的光泽。
又是砰的一声,那团青黑色的东西一下撞在了玻璃直道外,引发了一阵晃动。
掮客曾说地下像是有某种放大声音的装置,我现在已亲身体会到。不过这次地面上没有人在走动,无法使我捕捉到脚步声,反而是水底的撞击,似乎正转化为巨大的涟漪和声浪向外扩散。
水里突突滚起了细小的气泡,头顶上,那些长条人都嘶鸣起来。
半晌,其中一个长条人忽然尖锐鸣叫一声,跳了下来。
“滋——”
看似透明无害的水体中,那个长条人无声扭曲了一下,一瞬间融化掉了。只有那张青黑色的人脸幸存飘落,在水中逐渐硬化,被镀上了一层奇怪而艳丽的色彩。
那人脸往里面一翻,沉入水底,整个面骨变得几乎扁平,似乎周围正有某种高压将它一点点按压再展开摊平。
数只细小的触足在后面一动,缩了进去。
那张人脸变成了一幅小小的壁画。
顷刻后,它在水底缓慢地蠕动着,也慢慢重新向我们看来。由于没有双目,没有耳朵和鼻梁,只有两道细长的缝隙,像是某种慈祥的微笑,向我们长长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