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的概念偏差在此时又阴恻恻地险些坑了我们,那种庞大而又畸形的体态,在我们边上快速地来回游走,居然没有引起什么危险的直觉预警。
我一直因为认知的偏差,没能在清明的状态下观察酒吧里各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放任继续畸变,最终会呈现什么光景。
现在,月台繁茂的草丛里,好像就是一个完成品。
那个“人”伸出无比细长的肢体,像半截蚱蜢一样含胸佝偻着,整整七八条手臂在不停挥舞。
随着那个“人”的动作,那颗正常人头颅大小的脑袋,在这个肢体上简直像颗萎靡的小球一样,而且无法正常目视,只能往后仰着,张大着嘴巴。过度外张的下颔和后仰中消失的脖子,远远望去,就有了昆虫那种倒三角的错觉。
在它的移动中,那些茂盛的草木就被撞得翻折,不停有绿色的汁液染色上去,附着着草木浓烈的清香,让它变得逐渐醒目,使得我不知不觉又模糊的认知在冲击中恢复过来。
我一下目瞪口呆,不由大骇。
“这草!这些草是年家那些狗日的故意种的吧!”
我日,全都明白了。
我说年子青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满山谷种上那些假的草木,对榕树和栉水母屁用没有,难不成只是为了吓死我们这些误入的路人倒霉蛋。又为什么要把那些脑袋埋在草垛里,摆在外面供给榕树不是一样吗?
合着他根本没懂,八成是照搬先人的规矩,愣是学错了。
“——这镇子上可能早就爆发过雾气!”
我大吼,这次真是玩了儿命跑,肺里拉风箱一样烧得我脑子都在发疼。
“我靠,我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爆发过雾气那张家人怎么不知道,上次的雾气怎么退回去的!还有!那些年家人就这也能幸存下来吗!”
所有的惊吓全部变成疑问吼了出来,这时候完全只是一种发泄,免得自己浑身犯哆嗦。
草丛里,那只蚱蜢人还在慢无目的地“弹跳”着游荡。
忽然,那些过多的肢体意外被团结的草根轻轻一绊,顿时失去了平衡,往我们这里整个倒了过来。
那颗萎靡的小小头颅上,一双浑浊爆起的眼珠子转了转,就看到了我们。
它怔怔看着我们,大张的嘴里滑落下灰绿的粘液,从中发出了常人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无比:
“顾问?”
它惊喜地问,身上一抖,在外张抖动的细长肢体里就抖落出十来颗同样萎靡的脑袋。
每一颗脑袋,都在欣喜地招呼道:“顾问!”
“顾问顾问顾问顾问顾问。”
问好声里,它油绿色的躯壳一下子反折着在那些草木中飞快地爬了过来,笑容贪婪无比。
“走!别被它黏到身上!”
蚂蚱
伴随着张添一的低喝声,我们在草丛里狂奔,前方的草木越来越密,短短几十米的距离,紧压的草木像牢笼一样互相缠绕打着死结。
后面的蚂蚱人还在欣喜地和我打招呼,看见我们狂奔出去后,它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就是恐惧的来源,也吓了一跳,追在我们后头跟着跑,发出声音问道:
“顾问,怎么了?”
只听背后的声音,那种惶恐和紧张感绝对不是虚假的,让我几乎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但接着,它其中的一颗头颅就说道:“有顾问在就好了,顾问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
又一颗头颅道:“对……顾问,来啊。”
一阵窃笑像接力一样就在后方连二连三传开了。
我整个人一麻,立刻什么多余的优柔寡断都没有了,脚底板简直跑出火星子来。
后面的窃笑越来越大声,但好像还保持着某种区分,似乎真是一群人在说话沟通一样,每个笑声都是等待前一颗脑袋笑完才跟上。
但是,哪有一群人说话时真能做到完全不打断插入其他人的?
这到底什么邪门玩意儿,它还认为自己是“一群人”吗?
我可以保证,在追赶我们的过程里,一些脑袋甚至在发出牢骚和疑问,也有声音老成持重地在安抚让我停下来说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声音的话,整个过程里狂奔的我和张添一才像是脑子有坑发了神经,而背后是一群被惊吓到的医生护士和同房病人。
但那种阴毒的窃笑声断断续续地,不经意出现在每一句话的末尾,连那些脑袋自己都没有察觉。
而且,它弹跳得越来越快了。
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但那些伸出来的手很快在其中一颗脑袋的指挥下开始分工,支撑在地上拨开那些草木并稳住混乱的重心。在那些脑袋正常的对话里,甚至能听出不同人以往的亲疏远近和上下级关系。
它表现得,确实是属于“人”的秩序和理性。
但这种秩序井然和分工明确,比我见过所有已经彻底非人的东西,更让我心底发寒。
一旦想到如果我也彻底中招,也许会同样成为其中的一颗脑袋,自以为智慧和清明,却只是在一团畸形的大肉块里不断流淌涎水。那种切实可以触摸到的想象,一下子击溃了我所有的镇定。
变成怪物就算了,如果变成这样,人还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只是在某些方面的认知被遮蔽着,做出自己不知道是有违常理的举动,那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不断在心里大骂。
就是这个瞬间,视野极其边缘的位置,有什么晃动过去。
我警觉一瞥,冷汗唰一下就出来了。
那是一张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