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添一,我的兄长站在悬崖的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深呼吸,伸出手去,在黑暗里用力抓住了他潮湿的手臂。
“榕树也好,栉水母也好,这十六年中两次巨大的重迭,都是围绕导游和游客展开的。我越是思考,越是企图靠近两个怪谈的本质,就越是独自沉迷于它们光怪陆离的可怖风景之中。我……我忘记了我的【游客】。”
人是很难战胜自己的本性的,我也是如此。不管怎么样劝告预警我不要去看、不要去思考。
是我从陷坑中把所有人带来山谷这里的,在这场旅途之中,我就是本次的导游。
我居然完全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就在十六年前,最初的那个导游,坐在沙发上的人,ta也曾把游客们带到了民宿。
但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杀死了ta的游客,ta没有办法再履行自己的职能了。
当我带着一行人抵达民宿时,爬山虎上的那具寄宿着榕树的浮水尸使我们陷入了恐慌的幻觉。
而那个被栉水母俘获的导游,ta隔着气窗和积水,空荡荡的眼睛凝视着我。
“榕树在等待我们许愿,它在等待什么?”我说,心中是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答案,它的所有举动在我面前依次展开,居然是那么的简单。
“一群和大部队走散的游客来到了民宿,拿到了旅游手册,却进不了房间。
于是导游……导游从休憩的沙发上起来,来到了唯一能通行的“门”前,迎接我们。它要继续自己未完的职责。
如果我们在幻觉中厮杀并企图逃生,去破坏气窗,我们之间的阻隔会被打破。然后……导游会给濒死的我们带路。带我们进入民宿,进入水中,进入到神妃的仙域美景之中。”
妇人启门图。
我怎么会现在才明白呢。
在榕树和栉水母无知无识的博弈之中,栉水母承担的就是【导游】那一方。
因此神妃从青石之中探出半截肿胀的苍白肢体,推开门扉,向心甘情愿走上旅途的游客们招手,带着游客走进它的楼阁亭台,不停喃喃低语着,为游客讲述着沿途的风景。
神妃的职责,是为人引路。将生者牵引向仙境,又或是引领归来的亡人重返人间。
神妃,不,【导游】是没有恶意的。她确实满怀悲悯。
但来自怪谈的悲悯守则,和人所认知的道德毫无关联。
八年前,女导游也是这样,怀着同样的善意,引领着游客们走上了绝对的死路。又同样没有任何恶意的,为了保护好我们,将我们这群新游客引路到山谷之中,为我们从陷坑之中打开了跨千里的门扉。
到了八年后的现在,为了使我不陷入迷途,周听卯同样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也要将过往的旅途都告知给我,为我指引了隐藏在山洞和深潭的通路,打开了湖水中由黑色发丝组成的门。
再到我。
我居然还在重演这一切。
是我靠近了榕树和栉水母,为小队长、闫默、张添一和我所有用对讲机联系起来的伙计们,详细地介绍着一路的“景色”,在他们面前将原本模糊晦涩难以看见的恐怖图景描绘得越来越清晰。
并且,在我脱离大部队来到八年前的湖水中时,同一个时间点,小队长正带着旅游手册和我告知的真相,头也不回向所有人立刻赶去。
为了保护芮芮,保护伙计们,为了我所托付的重担,他必然会和盘托出。而闫默得到了这些信息,作为八年前部分事件的经历者想要窥见过去的全貌并非难事。
当他抵达时,新的导游会再次诞生,他会进一步将剩余可能幸存的人都转化为合格的游客。
最初的闭环是由人和栉水母共同完成的。因此,这个八年的时间尺度,并非是栉水母慷慨地为人展示神迹,而是刚好反过来。
是一批又一批新的导游和游客,来到这条道路上,用自己来形成新的闭环,为栉水母推动时间的溪流向前流淌,使它们不会永远困在过去的某一个凝固的八年之中无法动弹。
如此,栉水母才闪烁着,游动着,终于抵达了十六年后的今天。
“她”是如此慈悲,给了每一个【导游】以足够的自由,让他她甚至能够短暂地逃离,能遗忘恐怖的过去,或者深刻记住每一个细节,在导游需要的时刻便温情脉脉地打卡一扇所有人都需要的门。
就好像人可以在这里得到某种特殊的宽容和让步。让我甚至产生了能向栉水母求助的错觉。
但妇人启门图,毕竟是亡者墓穴中的瑰丽绘图。
那青石中涌动的,始终是人的鲜血。
它是栉水母,和榕树无异,与陷坑月宫的白色独眼相同,只是漠然而居高临下地运行着恒定的扭曲规则。
而且,和看似繁茂的榕树不同,它才是那个始终的胜利者。
因为此时,抬头“看着”那棵苍白浮肿的巨大榕树,我才明白,这就是榕树的末路。
榕树确实强盛,在八年前的此处,整个湖水、甚至整个山谷的泥土之中全部是榕树的气生根。
它的力量在这里是无远弗界的。
栉水母做出了全方位的退让,化为青石深潜逃开,把八年前的一切都让给了榕树,并日日夜夜地似乎无私为榕树搬运来自未来的雨水,使它越长越大。
但是,原本的湖水可以容纳海绵和栉水母。当海绵过于强盛到得以爬出水面,走上陆地,聚集成为榕树后就不一样了。
它需要更多的水,更多的“许愿”来满足榕树的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