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青阳庚玙拢紧外袍,一双眼落在刑简面上。“当年你突然传信与我同沐戈,说你要借尸还魂,走封神之路,还留了一堆线索,我们皆当你是疯了。只是后来,我们果真在落雁涧中寻得了刑简尸身……”
“你失魂之时,我不能问清楚,现下,刑简先生要如何解释我这二十多年为你的谋划?”
刑简噔噔后退两步,深深一躬,道:“刑简无可回报,惟愿与王君、先生共赴大道,永结同好。”
庚玙退步不受,哼道:“刑简先生一盘棋,布局二十年,天下为子,我可不敢入。后来我血脉觉醒,担王族大业,如何不算是受先生影响?”
刑简叹道:“当时我是想,做过世家贵女,当过公主,也带兵打了战,可还没享受过神仙之乐。我们修习灵力修一辈子,总也想看看那尽头是何等模样。”
那是在某一个瞬间,她忽然发觉一些事。她好似无论如何都抓不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想停下,又好似有什么推着她前行。
于是,她问伏御,成为神仙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上了战场,身上血腥太重,注定无法了却,因此她换了一个身份,剥落因果。叶桁,为国而亡,刑简,为成神而生。
虞章同沐戈不知道谈了什么,出来时,两人各有思绪万千模样。
刑简凑到虞章身前,转来转去。“你……和他,谈了什么?”真教人好奇。
虞章抬眸似乎本只是准备漫不经心打量一眼,就再不落下。“谈你,论,你与沐戈先生。”
“我同他?”刑简惊疑的尾调转高又飘低,闪过无数个思虑,方道,“不算深仇大恨,也不算相知相惜,就算有些熟识,做朋友,他确实不错。”
“莫要惊慌。”虞章竟是反过来劝道。恨得刑简要白他一眼,有什么好惊慌的。就算当年是打算背弃千金一诺去嫁人,最终不也是没嫁成嘛。
“他深陷心中魔障,为亡国一事耿耿于怀。又谈及涉谷一役,我不曾亲眼见,不忍听,然还是想了解,有关与你。”
刑简莫名心虚,不敢再看他眼神,试探性地靠在虞章怀中,见他不推开,才定心。
“其实,我也是留了一招的,我早已让伏御准备好,成为刑简后,也不与叶桁沾上干系,不背因果。”
虞章道:“有些人,如沐戈先生,重生命,不虚度,故而万分努力,不惧因果,而有些人,轻生命,只求痛快,故爱而不甚,就如你,执念剥离因果。”
刑简听了听,想了想,哼了声:“大战将至,不可指责伙伴。回去了就带你去找伏御,找叶重钧。”
夜将至,刑简看尽天边最后亮光,她降低自己躯体的存在度,尽可能放大自己的感知觉,以联系此间一切,感受气流波动,送来泥土腥气,耳闻漂浮在此间久久不能消散的怨念,最终一声叹息结尾。
黑影中勾勒出个人形,像是笼着层黑纱,看不清模样。这人抬头,头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偶尔有一两丝光亮,同他们现下的情景十分相似。
这就是幻境形成的因果?
刑简追逐而去,凝实人形,跨越虚实界限,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蜂拥而来,头顶松软,四肢同样陷在松软之中。
踢嗒踢嗒,声在头顶响起,远远近近,原来她竟是被埋在泥土之中。愤怒、不甘,被一同封存,她在地底深深叹息。如最终如此,到底莫要见天日。
终于有个人将她挖出,冬日的雨水冲洗着泥土,想必已彻底化作枯骨一具,只剩断线的思绪漫无目的漂浮着。金星化作莲花,托起她残存的意识,向天际飘去。
恍然梦醒,刑简坐起来,顿感一阵头重脚轻的虚软,辨清身边是虞章,她极力理清思绪,确实头痛难忍。“共情?”
虞章颔首,幸好不是心障。
“沐戈如何?”
庚玙很有义气守在沐戈身边,以防生变。沐戈盘膝而坐,面色看上去与平时没有什么大变,只是双手紧握破风枪,近乎执念。
“他惯会忍耐,当年他家中巨变,在外不得归,也并无什么大错。”
弑君?后来,颓势难挽,他想必忍耐着做了许多违背本性之事。
虞章道:“我可为沐戈先生诵经以克制心魔,不过,到底还要看沐戈先生自身意愿。”他单手结佛印于胸前,垂目时念出《清心咒》,梵音如渡。
刑简深觉,长埋地底的阴寒怨气也在梵音中一同消散,这时,庚玙轻碰臂弯,两人默契退后。
“你方才神魂险些为幻境所吞噬,幸有虞先生及时为你接引。只是,你看到什么了?”刑简不答,庚玙等不到,决意引诱:“你可知,宣国是如何灭国的?宣国皇帝是如何死的?”
“我看到一位被活埋的将军,这里的怨气怕是那位将军被活埋时不甘而生。”
庚玙道:“怪不得那些黑影人说什么叛国之徒,这就对了。杂书上记载,确有一位楼姓女将军,两军交战之际,国君投降,敌军畏惧她,便将她活埋地下。只是”
“只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将军,宁愿战死也不投降的将军,会因为不甘就开始散出怨气,祸害她守护过的百姓?”
“而也许,这正是人心自私之处,可这也是人之长情。”
“那沐戈呢?”刑简道,“因为一些往事,他就被困幻境心障,被其所扰。”
庚玙道:“如若你们不来,沐戈并无胜算离开此处。”
像左华峰所言,沐戈正在走向他的必死之局,而如今唯一能破局的希望,在虞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