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醒,我就要埋了你。”
虞章手拂过叶桁面上伤处,金光所至,伤口快速结痂。极致昳丽,几与冰雪同消融,不知是因灵力损耗还是唇齿间退不去的鲜血气。“那我也是心甘情愿,任你处置。”
这一句下,不必再提尧光湖边,那突如其来的一掌,不必提尧光湖水中,水灵纠缠,不得脱身,沉坠湖底。那一刻,虞章在想什么呢,便是同死也是甘愿的,捧出自己的性命来。
换山洞之旅不再是一人背着另一人,而是共行。虞章会向叶桁询问些事情,叶桁答得却越来越少。大多时,她会抱着玉剑,靠在他的另一侧,沉默不语。
这样的叶桁显然是不对劲的,她也会在虞章修行之时,独自坐在石壁旁,说着话。等到虞章来唤时,她如痴如梦,迷着眼,缩回他身旁。
北极之山的风雪侵蚀人心,待得越久,越会丧失理智,沉入幻术,彻底与这方天地合二为一。
叶桁还不到二十,以修行岁月论,十分年轻,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
“你不会贸然进入北极之山,所以,你想我如何做?如何才能救你。”叶桁不答,她靠着虞章,睡着了,无比安定。
又开始找山洞了,叶桁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他转身,没有她的踪影。白茫茫的雪中,只有他一人的脚印。
虞章慌了神,顺着来路去寻,终于在山脉下,找到了叶桁。她蹲在角落,看到他来了,朝他无辜笑着。“你知道的,我要成为一座山。”
虞章强忍热泪冲动,将手伸到她面前,道:“那我背你走。”
“不行哦!”叶桁甜甜地笑着,她歪着脑袋去看他,道,“山,走得很慢,等亮光没了,我再偷偷走。”
“那我陪你。”虞章坐在她身旁,他看着叶桁,叶桁看着他。
“我喜欢你,你知否?”
虞章看着她,极轻极快地点点头,厚重的人生里少有这般轻快的意气。“我也是。我素来改变不了什么,你知晓,我想参与你的因果。”
不作沿途风景,而是同行人。
天光将落,叶桁跳起来。“跑!”
虞章一把将她拉到背上,向前奔去。逐着天光,像是追日。
追日的结局,是既定的遗憾,不过他们很幸运,在天黑前,赶到了山洞。
激动之情驱散了冰天雪地的寒,他们拥抱在一处,放肆大笑。紧贴着的心狂跳,无往不胜的自信在胸中漾起。
虞章看到了更多的自己,不只有温和的他,还有更多的情绪起伏。
“告诉我,该如何做?”
轻快的笑一时又沉下来,叶桁在他怀抱中睡着了。掌心金印从叶桁眉心探过,在石壁上渐显出少女模样,看似与叶桁一般无二,细看却万般不同的少女。
“我算是她,是她心底的山。她发现我时,我们都很快乐,但想必不久后,她会痛苦,痛苦发现了我。”
有这样的说法,万物各秉道,有不同的“我”,乐衷于找到“我”,又害怕发现“我”,恐惧沉迷于“我”。
少女用轻快的声音诉说道:“北极之山迷人心智,她害怕忘记自己,沉迷幻术难以自拔。于是在第三天,她发现了我,并开始和我对话。”
这并不是外在的,而是自设的幻术。
“我已知晓,多谢告知。”
少女道:“你还有第二条路,这或许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
“不必了。”
少女身影随着金光一同消散于雪天间。北极之山的雪,大多时是无风的,只有在偶尔的情况下,雪在山脉间碰撞,起了微小的风。
天光将亮,雪光万年不变的孤寂。雪粒彼此间碰撞,擦过山脉,像是婴儿在摇篮中翻滚,风急,鼓起衣角。是一场数万年不得的狂风,天光渐染成金,毫无保留地洒向北极之地的每一处角落。
在金光与雪光交汇间,风擦起的雪粒在空中凝成一段雪白,是北极之山的山脉,这一刻,群山悲鸣。
虞章双眸一瞬染金,那段雪白散成万千雪光,纷纷涌入叶桁体内。与此同时,光芒万丈的北极之地空中,布满乌云,云凝在一处,迅雷之势成万道,几在一刻,劈向他去。
人间一夜落星辰。
左华峰抬手欲接,手中酒壶坠在桃花丛中。“是,天谴吶。”
千门万户举头看,人生美景能几时。
过了许久,雪地焦黑处站起一个人,他慢慢挪到躺在雪地中少女的身前。
“我带你离开。”
金光敛尽,北极之地重归孤寂,唯有地上焦黑昭示六道天罚,雪中血迹可见离人倾颓。
梦中是累极了。
黄土从头落,眼耳鼻舌密封在土中,头顶传来哭声,经过的有老幼壮,不客气地从她上踩过。
过了不知多久,咚咚声将她挖了出来,不待她睁目好生一瞧世间,手脚受缚,双腕疼痛,而后凉飕飕,放干所有气力,有个人,从很远处赶回来,抱着她哭泣。
哭什么呢!她埋怨,哭声愈发嘈杂,聚集在四周。很快,周身都是疼痛,各个地方都在被碾压,切割。咔嚓咔嚓,从头骨开始。
刺得耳朵发痛,魂魄发颤。别吵了!莫要吃我!
“没事了,莫怕。”
温和软语,很快教她醒了过来,瞪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眼前这人也是既陌生,又熟悉。“既……”
“季初。”藏青长衫,肩挑杨柳清风。“阿姜,来喝药。”
她恍恍惚惚,凑近药碗一饮而尽,苦皱了脸。
“你可是最怕苦的,今日好生勇敢吶!”季初边笑着,边取来蜜饯塞入她口中,等着她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