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刑简叹了口气。“后来你知道的,三国打仗了。”
“你上了前线?”宋冉很难想象她的经历。
“哎,没有,所以丢官了,我到处流浪。那几日,我饱一顿,饿一顿。后来,我就到了建明城。”
“建明?”宋冉耳尖一动,之前那里发了一场时疫,有一位先生求得了神降。
“是啊!在建明城住了几年,谁知道那么倒霉就发了温病!我感染了,官府不给我饭了,我饿得狠了,就去偷了口,差点被活生生打死。”
“我在建明城任人欺负,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妖,也不知道为什么,杀了人,再后来,我就来这里了。”
“很倒霉吧。”
宋冉本来是不信的,可听到她说,是近几年来的浮屠塔,他恍然想起有一年,师父和掌教真人的确开过浮屠塔,关进了什么人。事情种种,奇迹般对了上去。
“你造了杀孽,就是妖邪!”顺理成章说完,宋冉想起了什么,愣在原地。造了杀孽就是妖邪,那他一怒杀了人,也就是妖邪。
“才不是呢!人生在世,迫于无奈,少几个人不是很正常?我都这么倒霉了,又丢了官,又感染了温病,就因为我胡乱之间杀了几个人就要被永远关在这个地方?”
“因一己之念,犯下杀孽,反阳向阴,就是邪,邪就是邪。正邪,不两立。”
“那好啊,就算我是妖邪,我就不能有颗向善的心?以前我是错了,可现在我知错,我想赎罪,难道不行吗?”刑简看着宋冉,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们道家不就是讲究至性为善吗?”
“向阳之道,至性向善。而妖邪向阴,从根本上就是恶!恶者,尽数都该杀!”宋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不悔除恶,只悔一时受心魔所误,成恶。”
“你这人,修心修魔了!”刑简恨得想踹他一脚,事实上,她也这般做了,然后迅速跑到角落,以防人炸起。
“妖邪!”宋冉只是骂了一句。
刑简钻在角落,继续道:“至善近道,道者万物为一。你们不是讲究道为世间法则吗?那道,会错吗?”
宋冉看她如痴傻人。“道为至极理,自然不会错。”
“那好了,自然不会错,那一切就合理了!神仙人是合理的,鬼妖魔也是合理存在的,存在就是合道,合理,你又为何要这般绝地。”
宋冉哼道:“道不会有错,偶尔偏离,需要修正,这也是合道。”
“道都有阴阳,气也有强弱,偏你只清不浊,你比道还要绝对。”刑简插着腰哼道,“所以注定了,道有永恒,增损有数,而你一定会消亡,而且不会变化!”
仙人抚我顶(五)
自那一回辨正邪后,刑简时不时在宋冉修炼时来烦他,宋冉不知此处时间变换,只知道有个人总是在烦他。
以往片刻不敢歇,如今修了好长日子,一入定,就有人烦他,甚至出手干扰。不过不入定,心魔来得也少了些。
浮屠塔照明的术法支撑不住七层塔,时而光影跃动,时而是长久的黑暗。七层浮屠塔互不相通,自妖族与仙族缔结条约,也甚少有妖邪关入塔中。正如刑简所说,这层塔除了他二人,再无其他活物。因而光影黯淡时,若是不说话,不动作,真如无边黑夜。
宋冉靠在角落,听着塔铃声。
“小道长?”
他感受体内心魔反扑时冲击经脉的刺痛,哼了声,权作回答。
“你想离开浮屠塔吗?你若是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妖邪半哄骗般引诱着。
“呵……妖邪,就只配待在浮屠塔……”看不见宋冉是何等表情,刑简想,该是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他这样痛恨妖邪,为何不干脆杀了他自己?
“我从不觉得自己是妖邪,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心有恶念,才是妖邪。”
宋冉听她这番语气竟是十足骄傲,他冷笑着欲说些什么,体内气血翻涌,刺入骨骼,便说不出了。
只剩刑简喋喋不休:“我看你也不像妖邪,你分得可清了!你进浮屠塔,你师父和同门何时来救你?你是因何事进来的?”
宋冉倒吸口凉气,道:“杀人。”
犯的的确是大事。尧光一派思想大多固化,为人族追打也是常事。刑简记忆中宋冉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到底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你这样的人,我想不出你杀人会是何种模样,但我敢肯定,你杀的那些人都是该杀之人。”
若他滥杀无辜,早就自刎澄明剑下,而不是如今这幅心魔困扰的可怜样。
光影轮转到这层塔中,宋冉抹了把额上冷汗,尝试着直起上半身。刺啦划地而来的声音,澄明剑被踹到了自己伸手可握的位置。
他看着妖邪一步一步走进,蹲下身,很想凑他这份热闹的样子。他沦落至此,一个妖邪都能来看他的笑话……
“你!”宋冉愤然举起澄明剑,触手一刻,剑上黑雾缠上手臂,蔓延面上,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忽然成了冥界厉鬼。“你竟敢如此欺辱我!”
“不过强弩之末罢了,你若是安分不用灵力,说不定能多撑些时日。”
刑简无不可惜地看着面前人,澄明剑是心剑,不惧正邪,又最怕正邪,浮屠塔怨气颇重,虽有她镇压,宋冉若是思绪不解,心魔也不会放过他。
“告诉我,为何要杀人?”
澄明剑移至眼前,宋冉盯着剑上黑雾,垂首发愣,询问声入耳,他猛的抬头,笑道:“杀就杀了!他们死有余辜!只是可惜,我不能将……其余妖邪一块儿送下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