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用了七百年的时间炼化气运,创造出了奚长离?你不趁他年幼时夺舍,反而等到现在……”
晏琳琅顿了一息,微扬的眼尾透着看穿一切的悠闲,“我猜,是你还差什么东西没集齐吧?”
“是啊,气运之身至纯至净,与混沌的天命魔种生来相克,在东西集齐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借元清的身份收奚长离为徒。看着我亲手创造的完美肉身一天天长大却不能拥有,还要日日扮演公正无私的师尊形象,那种滋味,真是煎熬。”
“这么多年来,奚长离就没怀疑过你?”
“他不会。既然是为我创造的身躯,自然要服从我的命令,所以从他诞生之日起,我便在他体内种下了一道血誓——无论何时何地,皆要服从为师的命令,以师门的利益为先。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
晏琳琅总算知道,奚长离身上那种近乎迂腐的固执古板从何而来了。
他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具风光无限、冰清玉洁的傀儡。他从出生之日起,就注定会成为天魔容器。
容器,当然不会有自己的思想。
可晏琳琅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才他又会反抗你?”
“因为他已脱离我的掌控,因对你的爱欲,而生出了不该有的灵魂。容器一旦有了灵魂,就会变得难以驯服……”
天魔的面色一僵,左边眼珠在琉璃色和混沌的黑色之间不住切换,终究变回混沌之色。
他捂住左眼,似是无奈地笑:“瞧,他现在还在这具身体里跪地哀求,求我放了你呢。若没有你横插一脚,早在四年前我就该占据这具身躯。”
“四年前?”
晏琳琅想起来了——四年前昆仑天柱忽现裂缝,奚长离补阵失败,卷入裂缝中生死不明。她记得自己找到奚长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气息,莫非……这也是天魔夺舍的计谋?
“那个时候,他还未生出自己的意识,本是占据气运之身的最佳时机。可偏偏你出现了!”
天魔轻叹一声,语气变得幽冷起来,“你进入裂缝中,用自己的金蝉丹救活了奚长离,还使得他对你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坏了我八百年的大计。”
阴差阳错,一笔烂账。
晏琳琅神情复杂道:“你还真是为了夺舍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
天魔道:“我不喜欢‘夺舍’这个词,肉身如同衣服,不合适就换一具,方能做到真正的永生。”
晏琳琅弯出一抹讥嘲的笑:“这不叫‘换’。我们一般管你这种行为叫做‘偷’,或者‘抢’。”
“嘘——”
天魔抬起那天生适合握剑的指节,轻轻压在唇上,“既然是叙旧,就该有来有往,有问有答。你已经问了太多问题,现在该轮到我了。”
剎那间,晏琳琅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重压落在肩头。
芥子空间乃受奚长离所控,占据了奚长离身躯的天魔自然也继承了空间的意志,动一动手指,便能肆意对空间里的一切搓圆捏扁。
“这数百年来我兢兢业业扮演着元清道君,自认未有半点懈怠,你如何怀疑到我头上的?”
晏琳琅不自觉咬紧了呼吸,笑道:“最开始怀疑昆仑仙宗有内贼,是在我自北境归来,你们污蔑我通魔之时。”
天魔微微睁眼,面露讶然:“竟然那么早吗。”
“我十分肯定,那些魔修并非是我带进昆仑的,而四周结界未动,便只有一种可能——魔族早就潜伏在了昆仑内部。那晚你用灭神箭引我去崖亭,不得不说,这个栽赃陷害之局虽然下作却实在有效,可惜你忽略了一个细节……”
“愿闻其详。”
“我将灭神箭从元清的尸身中拔-出时,上头附着的鲜血过于暗沉粘稠,实在不像是一个刚死的仙人该有的状态,反倒和我在千重峰斩杀的那些傀儡修士类似。我忽而想起入魔的玉凌烟在临死前,对我说的一句话……”
坠下云层,被魔火烧成灰烬前,玉凌烟恢复了短暂的清醒,对她说:“小心……他……”
晏琳琅轻轻吸气,抬眸直视天魔:“后来我才反映过来,她说的不是‘小心他’,而是‘小心塔’——通天塔。
仔细回想起来,玉凌烟的确是送入通天塔后才灵力大增、魔功暴涨,死在千重峰的林河亦是曾入塔侍奉过你……如此便不难猜到,通天塔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常年在通天塔中闭关之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穿针引线,抽丝剥茧,实在是妙!”
天魔赞赏般轻轻抚掌,低低笑出声来,“我原以为那丫头恨极了你,没想到最后却是她给了你线索。而奚长离那么在乎你,我稍微放出一点仙门对你不利的风声,他便急得方寸大乱,连夜做出这片芥子空间时,他大概也没想到这里会成为你的葬身之地吧?恨你的帮了你,爱你的害了你……人心真是这世间最奇妙,也最累赘的东西。”
这天魔吞噬了太多灵魂,又吸纳了李暝的诡诈,说话也变得絮絮叨叨的。
不过,这是好事。
晏琳琅不动声色道:“你费尽心思得到气运之身,到底意欲何为?总不会是做腻了天魔,想飞升成神吧?”
天魔轻轻摇首,一副已经看透她心思的淡然:“你勾着话题不放,是想拖延时间?没用的,李扶光已经坠入魔窟,成了我子子孙孙的食粮。他不会来救你了,照夜。”
晏琳琅言笑自若:“既然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多说两句又何妨?就算是死,也该让我死得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