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有人心照不宣道,「说多了,当心掉脑袋。」
我剥着花生,从里头捡起一颗果仁丢下去,正正好好落在书生的脑袋上。
书生被砸的一愣,仰头,看见我,皱起的眉头一松,耳根子浮现可疑的红晕,「敢问方才……可是姑娘砸我?」
我托着腮,坐在二楼的围栏那儿,低头看他,「听听你脑瓜子熟不熟,何时砍最合适。」
往日里我这么说,底下必定乌泱泱跪倒一大片人,如今茶楼里则哄笑开来,几乎掀翻了房顶。
那书生羞得面红耳赤,「你……你……好不正经……」
「姑娘八成是对你有意思呢,傻小子!」
在众人戏谑的笑声里,一只手从背后探来,将我肩头揽住。
容珩慵懒笑道,「夫人无礼,冲撞了各位,望各位莫跟这小小妇人计较。」
今日化雪,我心情大好便撺掇容珩出宫来,随便茶楼酒巷一待,就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眼下,我没功夫管底下人怎么想。
啪,把容珩的手从肩头拍下去,冷笑道,「小小妇人?」
容珩摊手笑道,「可不赖我,分明是你自己说的。」
前夜,我和容珩躺在床上,说起选妃的事儿来,只因那日白天朝里托人往我耳边吹风,劝我贤良淑德,我便枕着容珩胳膊躺着,不咸不淡道,「我一小小妇人,哪里管得了前朝的事。」
至此容珩便记下了,不知道那一会没看住,就从嘴里蹦出个「小小妇人」来。
我扑过去,被容珩牢牢接住,抱进怀里。
「你懂不懂什么是谦辞!」我对着他横眉竖眼,「就是我能说,你不能说!」
容珩笑着,「为什么不能说,我虚长你五岁,你不是我的小小妇人?」
我把花生仁儿摁进容珩唇里,「吃东西吧,你!」
容珩含了花生仁进去,一边嚼,一边看我,半晌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我捂住他的嘴,「不准亲!你还没说宝儿姑娘是怎么回事!」
容珩闲来无事,就喜欢用食指揉弄我颈后的骨节,他的手凉凉的,摁过的地方却热乎乎,胀麻麻,然后指尖便顺着骨节滑进衣领里去。
我紧张地靠在他身上,听他道,「宋宝儿疯了,那天想杀我,没杀成。」
宋凛死了,宋宝儿孤苦无依,娇养了那么多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流落民间,很快就被人拐了,卖进秦楼楚馆去了。
她认得容珩,恨毒了容珩。
我下巴垫在他肩头,望着栏杆外悬挂的彩球发愣。
我忽然问,「史书,咱们修一半了吧?」
我看不见容珩的表情,只听他咔嚓咔嚓剥着花生,朝里有几个倔的,天天嚷嚷着容珩篡权夺位,死不肯改,颇有气节。
「娆儿,他们说的本也没错,智者见智。」
于我,容珩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于别人来说,他就是个造反头子,将来写进史书里,是要遗臭万年的。我执着于修史,是不想容珩百年之后,被人骂得太狠。
容珩拍拍我,让我回头,下一刻,一颗圆滚滚白胖胖的果仁儿填进我嘴里,带着一股炒过的焦香。
他见我愣住,笑道,「吃几颗长寿果儿罢,多活几百年。」
「活那么久干什么?」
「听骂呀。」容珩揶揄道,「到时候为了我,跟后人吵去。」
我呸了一声,「我闲的?」
容珩说,「可不就是闲得?」
我一愣,接着被他捧住脸。
「娆儿,人就活一辈子,不长不短,刚刚够咱俩把架吵完,把日子过明白。最后人一死,找块风水宝地手拉手一埋,哪管后头人怎么想?」容珩点点我的鼻子,「你要吵架,也只能同我吵,别人不行。」
「瞧你说得,好似人生苦短,只争朝夕,连吵架都上瘾?」
「不然怎么说我是个贱脾气呢。」
我从他身上起来,笑骂一声「油嘴滑舌。」
容珩登基一年,忙起来的时候每夜只睡两个时辰,若是赶上大事,成宿不回也有。所以一年来,他们总说皇后无所出,实则我是替容珩背了黑锅。
脚步沾地的时候,膝盖一软,容珩眼疾手快将我扶住,皱眉,「又疼了?」
那日雪地里接连两跪,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天下雨,不便于行。其实容珩也没比我好上多少,身上留着三道疤,是他造反的代价,胳膊上一处刀伤,是我害他留下的。
容珩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他知道一露出伤口来,我心就软了,再荒唐的要求我也应。有一点,容珩心疼我,从不敢叫我跪着,无论是在床榻上,还是朝堂上。
他将我放在地上,背着我蹲下去,朝后伸出手,「娆儿,上来。」
我笑着揽住他的脖子,看着他把我背起来,稳稳当当的,一步一步走下楼,凑到他耳边,悄悄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我背夫人是天经地义。」容珩背着我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往来熙熙攘攘,不少人驻足观望,只因这世间,肯背起女子往前走的人,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