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谈了和刀相关的事情。”阿定回答,“殿下说他的爱刀名为‘鲶尾’。”
千姬的神色好像轻松了一些。可很快,她又警惕起来:“只说了这一些吗?”
“不止。”阿定摇摇头,“还问了……”
“还说了什么?!”千姬被她的欲言又止激怒了。
“还问了您可能会喜欢什么。”阿定答,“我回答,夫人也许会喜欢热闹的宴会。”
千姬愣住了。
她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桧扇,神情很古怪。
好一会儿后,她对阿定说:“我不喜欢宴会,太吵闹了。如果殿下要问的话,就让他亲自来问我吧。”
说罢之后,她便带着侍女们离去了。
阿定看着千姬夫人远去的背影,心下一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也许千姬本人并不厌恶自己的丈夫?
若不然,何至于特地跑来警告自己呢?
***
阿定很快知道了那日宴会被打断的原因——
德川军又开始进攻大阪了,十余万人的军队已开拨路上。而此刻的大阪城,最强的武力也不过是五万余人的浪人集团罢了。要想对付来势汹汹的德川军,实在是困难。
丰臣秀吉留下的天下,似乎越发摇摇欲坠了。
如山的重压之下,秀赖却并不显得烦躁。他似乎越发深居简出了,不愿意见任何外臣,即使是火烧眉头的军情,也无法将他请出帐外。
在这样深居简出的生活里,那位生活在侧丸的千姬夫人似乎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又一次将阿定喊了去,问道:“上次你所说的宴会与音乐,她都很喜欢。还有其他的东西吗?”
阿定有些疑惑。
“可是夫人说……她不喜欢宴会。”阿定小心翼翼地回答,“她说,殿下若果要问她喜欢什么,可以亲自去见她。”
重重帘帐后的秀赖并不回答。
久久之后,一声叹息落了下来。他低声道:“她一定是喜欢宴会与和歌的,但是她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我去见她。在见到我的时候,她总是对我怒目以对……她憎恨我。”
尊贵的大阪城主竟然在阿定面前剖白了心迹。
阿定心想:这也未尝不可理解。
千姬夫人乃是德川家尊贵的长女,自幼生长在宠爱之下;少女初成,她便要远嫁到敌人家中,服侍自己敌人的主君。不仅如此,因为淀殿的阻碍,夫妻两人甚至不能同床而枕,始终没有一个孩子。
在丰臣家独守空房的这些年,千姬夫人定然是有怨恨的吧。
“她十七岁时,我替她削鬓。”秀赖仰起头,声音渺远,“在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那么亲近过了。那时,她不小心见到了我的面容,却并不嫌恶我的丑恶。”
年轻的大阪城主似乎还说了什么,但阿定却不太听的清楚。唯有最后一句话,她听清了:“如果我上战场,屠杀她兄长、祖父的部将,她一定会厌恶我的吧?”
说完这句,他竟然扬起了帘子,直直地走出了遮挡着自己的东西。年轻的城主穿着赤地之锦的御铠,下系直垂长袴,赫然是出征之姿。他的腰间还别着他钟爱的刀——鲶尾藤四郎,以及……
“天下一振”,吉光之御太刀——
“一期……”
阿定死死地盯着他腰间的刀体,“一期一振吉光……”
第43章紫藤
秀赖殿从未在自己的军士前露过面。
无论是怎样的战役,武士们都无法见到自己的主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主君生的如何模样。于是,丰臣军中总是有这样的谣言——
“秀赖殿是个被淀殿宠坏了的孩子。”
“秀赖殿是个沉迷女色的纨绔子弟。”
“秀赖殿对秀吉殿留下的天下完全没有兴趣……”
丰臣军内的风声尚且如此,更别提天下人的议论了。
此刻,阿定抬头望着这位年轻的大阪城主,心底不由有了一丝疑惑:到底是为了什么,秀赖殿才会始终龟缩于幕后呢?
是为了不伤害千姬夫人的家人吗?那可不像是一个明主的作为。
是惧怕战争吗?淀殿不会允许精心培育的继承人变成这副模样吧。
是不希望别人看到他丑陋的容貌吗?可身为主君者,又何必在乎容貌呢?
阿定想不通这些复杂的问题,她只能夸赞道:“秀赖殿的御太刀,真是令人惊赞。这一定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吧。”
秀赖将手落在一期一振的刀体上,慢慢地抚摸过,口中道:“这是吉光一生之中唯一的太刀之作,但却没有随我上过战场。有些可惜了。”
他低头的瞬间,那垂着纱帘的壶笠歪斜了下,阿定短暂地窥见了他的容貌——秀赖右侧的脸上有许多坑坑洼洼的旧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般,看起来有些瘆人。这片可怕的疤痕,令他的面容失去了本应具有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