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定很老实回答:“我……其实……不识字……”
资盛愣了下,表情有些古怪。
——哥哥用了心思写的情信,她难道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吗?
——听说是廊御前那边的使女,竟然连字都不认识……
阿定看资盛的表情变幻莫测,连忙辩解道:“也不是完全不识字!会认识一些简单的,但是维盛大人的字有些潦草,所以,我……”
资盛听了,又怔了一下。随即,他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哥哥的书法,可是京都人人称道的飘逸,你竟然嫌弃潦草看不懂……哈哈哈哈!”
资盛的笑声太大了,阿定有些羞赧,又有些恼怒。
——她可不懂怎么品鉴书法啊!
资盛见她露出微恼神情来,便说道:“我只不过是开开玩笑!你不识字,我也无所谓。但你总归还是要学认字,至少也会念佛经。”这个在战场上一贯雷厉风行的武将,在提到佛经的事儿时,忽然显得虔诚起来,“跟在祖母身边的话,会念佛经是至少的。”
阿定点了点头。
资盛都这样发话了,她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老老实实学佛。
好在平家本就是上下皆崇佛教的贵族家庭,老家主平清盛在世时就出了家,号称是“入道相国”,而时子夫人如今也有个尊称,叫做“二位尼殿”。平家时不时会请一些佛门大儒来家中开佛会,便是退到了四岛,他们也没有摒弃这个传统。
那些被请来平家的僧侣,俱是四国一带寺庙的名望大僧,每每受邀前来,皆是带着三四个侍童子,端着如被熏出的庄严宝相,在讲经台上念佛布道。
机会难得,阿定自然是会认真地听一听。但每每听到僧侣们念及“往生”、“来世”、“极乐天”,阿定这个鬼魂就想伺机偷偷溜走。
……再这样听下去,自己就要被超度了啊啊啊啊!
就这样过了几日,平家忽然传来了一个惊雷似的消息——小松中将平维盛,竟然偷偷离开了屋岛,坐了船朝京都去了!
这消息将平家上下炸了个遍,所有人都惊诧无比,时子夫人更是有了一分恼怒。她在房中大发怒火,训斥孙儿的不肖。
“这种时候,他竟然偷偷地逃走了,宗盛殿会怎么看他?”时子夫人很是心痛的模样,对身旁的女官说,“纵使我知道他是个忠义之人,可旁人都会以为是他怯战而逃!”
有女官说:“维盛大人留下信件,说是要去探望京都的妻儿……”
时子夫人愈发痛惜了:“偏偏挑这种时候离开!等到重新上洛的那一日,再将他们接来团聚,不就好了吗?”
可时子夫人再怎么痛惜,平维盛的离去也成了事实。时子夫人只能期盼着维盛在路上不要出事,及时回到四岛来,一块儿参与平家、源家的战事。
维盛离开一事,资盛自然也知道了。
他倒是没显出什么意外的神情,而是对阿定说道:“能被鸟羽之音吓得落荒而逃的男人,会在战前逃走也没什么意外。定,再把酒满上。”
阿定垂着头,很顺从地取了酒盏满上,递还给资盛。资盛将酒一口咽了,用袖口拭去残余酒液,冷声说道:“即使哥哥不在也没事,平家本就不需要他。”
他这种自负的语气,阿定已经听习惯了。
酒瓶子已经倒空了,从奥州运来的美酒就这样挥洒而尽。因为没酒喝了,资盛似乎很不尽兴。他闲闲地用扇子敲打了下地面,又从腰间取下一个鲜艳的细绸布袋来。
“这是……”阿定探头张望一下。
“噢,这个啊。”资盛将布袋反扣在掌心,倾出一把通体青色的笛子来。他将笛子放在纯边试了试音色,便慢悠悠地吹奏了起来。
笛音幽幽,飞遍庭院,音色清远。
阿定诧然发现,这正是某一日她在时子夫人房外所听见的笛声。那时,她还惊叹了一下吹奏者的技艺。未料到,原来吹奏者竟是平资盛。
资盛对吹笛很是投入,吹奏时,敛去了平时的傲意,一点儿也不似那个半点不让、自负轻狂的武将了,反而有了几分哥哥维盛的影子,显得文质彬彬起来。
阿定不知他吹的曲子为何名,只觉得这笛音里似有清远的凄怆落寞,一点儿都不见平家素日的繁华瑰丽,也与资盛身上的血性和傲意不符。这难免让阿定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资盛吹罢一曲,见阿定神色微妙,便道:“怎么?还在思念着离去的哥哥吗?”
阿定连忙低头道:“没有,我对维盛殿并没有那样的奢念。”
资盛见她否决的飞快,却只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他轻轻摆弄着短笛,悠悠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敷衍我。毕竟,我的兄长乃是京都有名的‘樱梅少将’,喜欢他的女子不知几何。喜欢我兄长,本就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