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嘟着嘴说:“会呀,爸爸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等你回来。”
“那爸爸路上小心。”女孩松开男人,蹦蹦跳跳地回到李倩身边。
“行了,回去吧,别送了。”陈东实不停向后头挥手,笑嘻嘻地跨上一辆摩的。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越来越远,陈东实忙转过头,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底。
“师傅,去哪儿啊?”
耳边风呼呼地吹。
天依稀暗了。
“去老火车站,”陈东实说,“大爷,麻烦您开快点,我赶时间。”
“去那儿干嘛?”开摩的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但精神奇佳,车速飙得飞快,“那老车站现在就每天傍晚一趟车,你没看新闻?旧火车站马上要拆了,新火车站就要开了。”
“我就赶那辆车,”陈东实无意与他闲聊,“快点吧,等会别赶不上了。”
摩的一路驰行,咯噔咯噔抵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东实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火车进站还有十分钟,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男人一路狂跑,如魅影般钻进进站口一旁的羊肠小道。他先将双肩包甩上去,再一个弹跳,攀上月台,然后翻过三道铁网栅栏,直接来到了铁道口。
五分钟。
陈东实放下背包,擦了擦汗,又理了理衣裳。他今天难得穿了身西服,他仅此一件的西装。因自己日益消瘦的体型,原本合身的西装此时套在身上有些松垮,像件滑稽的铠甲。
印象里,他只在徐丽婚礼上穿过一次。
这已是陈东实能拿得出的,最得体的衣裳。
“东子你记住了,人生在世六七十年,你以后的路还很长……”女人的声音回荡在脑海,“如果未来某一天,你坚持不下去了,请一定记得,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有时也是一种成全。东子想。
放过自己,总好过破破烂烂地活
远处火车头呜呜呜彻响,明黄色的灯光插透雾霭,如暗夜中的猛兽,山呼海啸般袭来。
他打开背包,拿出先前李威龙留给自己的那一沓信,然后把它们小心安放进口袋。
陈东实毅然回首,看了眼身后这座城市,
他莞尔一笑,走到铁轨上,心无旁骛地躺了下去。
“陈东实!”
男人一闭上眼,耳边猛地炸出一声呼唤。火车声隆隆逼近,他若无其事,双手安放在胸口,登山包敞开的拉链里,还垂着两枝李倩赠送的晚香玉。
“你疯了吗陈东实——?!”
李威龙使出全力,用仅能活动的唯一一只手,将男人生生拖出轨道。强大的气流如巨伞般笼罩在身前,两人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十数节车厢瞬息而过,连车带人拖成一道长长的虚影。李威龙死死护在男人跟前,双肘高抬,阻挡着身前的风,就像母鸡护崽一般。
列车渐行渐远,如同一位冷漠抽身的过客,原本危险嘈杂的月台口,归于夜幕下如水的平静。
“你这是在干啥?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啥?!”李威龙一把将人推回到地上,一只手因先前王肖财的折磨,打上了一层厚厚的石膏。如今他除了“疯”字,再也想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眼前人,明明听老曹说一切都好转了,却不知怎么的,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寻死来了!
陈东实你当真是有能耐!
“你要死就赶紧去死,特么没人拦着你!”李威龙声嘶力竭,气得脖颈通红,几近晕厥,“只是你连你女儿都不要了吗?下午还让她在家好好等你,你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责任心?!”
李威龙气昏了头,见陈东实闷不吭声,心中怒火更盛。他一个迅步,凑上前去,将男人从地上拎起,照着他的面颊,狠狠砸了一拳。
陈东实一声惨叫,捂着半边肿脸,歪倒在月台上。几近荒弃的月台,静得可怕,唯余两人呼哧呼哧的狂喘声,彼此间心头都拉扯着挣扎的火苗。
“打够了吗”陈东实“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走下月台,拿起铁路旁的背包,重新背回到身上。
“你就这么想死吗?!”李威龙不甘心,千百万个不甘心,他拦在他面前,不许他走。
“就算不为了童童陈东实”偶有的哽咽,“就当是为我哪怕我们没办法重修旧好,但至少你要好好活着,就这么一点要求,你都做不到吗?”
陈东实面无一丝波澜,仿佛一枝腐透的枯木。外面看着,青葱苍郁,温厚静好,实则内里早已百虫入侵,遍目疮痍。
“你怎么会在这里?”就连提问,陈东实都是麻木的,更像是一种“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自杀”的责备。
李威龙吸了吸鼻子,摇摇头说:“我听曹队说你今天出院,自己偷偷来的,没敢露面。可看你一个人上了摩的,打道来火车站,又觉得不对劲,就偷偷跟来了。”
说着说着,他嘴唇一瘪,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谁知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一个人跑到这里偷偷来送死来了!这么多事你都挺过来了,老钟的事,肖楠的死,陈斌的死,还有香玉、徐丽你什么大风大浪没受过,为什么,为什么临到尽头却撑不下去了,陈东实,难道这世上就真的没有让你牵挂的东西了吗?”
话音未落,陈东实哼笑一声,失魂落魄地踉跄半步,靠在一旁残缺的柱子上。
“连你也会说尽头了,”他眉眼苦涩,一口冷叹似包藏着无限的凄楚,“那你怎么还不懂,我这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