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昭面不改色开口:「堂堂皇帝,连自己未婚妻都保不住,真是笑死人了。段华,你的皇位还是依靠人家得来的吧?」
段华脸色铁青,目光阴沉地瞪孔昭良久。
好在有朝臣解围,一场闹剧拉下帷幕。
听说那日之后,大批朝臣上书要求收回孔昭的兵权,罢免她的官职。
理由是女人岂能抛头露面,上朝为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消息传到孔昭那里,再上朝时,她先一步提起这事,言辞锋利,把那些官员轻蔑鄙夷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嘲讽他们胆小怕事,将城池拱手送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离京前一日,孔昭来找我,双手相握。
「别怕,总有一日,我会为你打回去,让你回到故土。」
这话说得坚定,我险些落下泪来,心里仍不解。
「为何要帮我?」
孔昭声音轻柔而有力量,「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
3
我终于走出困了我十年有余的宫门,却是为着进另一个宫门。
红色的喜轿抬我出宫,我掀开帘子看去,说会送我的孔昭没有来。
她被段华困在宫里了,就在去看我的那晚。
段华知道她的身手,在汤品里下了药。
我毫不知情盛给她,然后我们一起瘫在地上。
小宫女喊了段华过来,孔昭想反抗却没有力气。
我眼睁睁看着段华像个胜利者把她抱走,她动了动唇,对我说了两个字:「等我。」
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遥远的记忆。
很久以前,好像有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可惜药力发作,我来不及看清那人是谁,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去胡越的路走了整整两个月。
所有的担忧害怕,都成了数不尽的迷茫。
不知道胡越会是怎样的胡越,不知道我会如何,也不知道,孔昭怎么样了。
她在民间的名声比在京中要大,却毁誉参半。
而诋毁她的,大多是女子。
这是最令我费解的地方。
她们说她没有女人该有的样子,说她不守闺阁抛头露面毫无廉耻,说她整日和男人混在一起,水性杨花。
她们说,「自古以来,哪个女人是这样的!」
她们说了一堆女人应当遵守的教条,框住自己不够,还要框住所有女人。
蓦然,我想到那晚孔昭说过的话。
从未在马背上飞翔过的人,不会向往马背上的风景。他们甚至会诅咒骑马的人摔下来,只因为他们做不到。
那时我不懂她这句话,现在,我隐约透过那朦胧感知到一点影儿了。
越向西行,关于孔昭的传闻越多。
有人向往,有人崇敬,有人嗤之以鼻。
至于我,我只是听着,没有波澜。
像缓慢地回忆着一位故友,一抬眼便看到她向我走来。
和亲队伍行至两国交界,秋雁掠过黄沙,耳边驼铃轻响,我站在大漠边上回首。
西隋的土地与天空在黄昏下陈旧了许多。
也许它一直都是这样,萧条,寂寥,死气沉沉。苍老得看不出生命力。
终有一日,腐朽会被黑暗吞没。
黎明的光升起,照耀新的王朝。
「等我。」
我蹲下身,手掌抚过地上的沙砾,眼泪带着我的一部分没入泥土。
「等我。孔昭。」
风筝断线,蒲公英飞离,我告别过往。
是谁在看不见的远方唱响高昂的离歌,仿佛远游之子对故土最后的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