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掌高高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别过脸去不看我,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我麻利地退了出去,留下阿湛还愣在原地。
关上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声嘶力竭地说着什么,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可我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必骗他了。
10
我又回到了浣衣局。
崔皓知道我被赶出了凤仪宫,只是责备了几句,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动怒。
这些年来我也算摸透了他的脾气,对我和阿衍,他从来都是嘴硬心软的。
其实我知道,自己如今对他的用处已经不大了。七年前,他的势力还及不上皇后身边的高公公,可如今,宫里大半的太监都是他和皇上的人。
我回到浣衣局,最高兴的就是阿衍,连学都不上了,天天跑来陪我洗衣服。
美其名曰保护我,怕皇后给我穿小鞋。
他在膝盖上摊着一本书,时不时给我搭把手,我捣衣,他拧水,倒也算配合默契。
浣衣局的嬷嬷丫鬟们看见他都绕着走,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也浑不在意。
我拎着木槌敲打着搓衣板,溅起的水珠落在脸上。
阿衍趁我不注意,伸长脖子「吧唧」在我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吻去了几颗水珠。
我嗔笑着转身捶他,他却红着脸假装低头看书,两只手在裤腿上飞快地搓来搓去。
可是,我的笑容在抬头的一刹那彻底僵住了。
我看见阿湛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们,像个断了线的皮影人偶,手臂无力地垂在两侧。
他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嘴唇微微颤抖着,额头上竟有一大块血红的伤口。
阿衍也看见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跨过一步挡在我身前,脊背绷得笔直。
我垂下头去,心怦怦跳得厉害。
我想跟阿湛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我是崔皓的眼线,还是段氏的遗孤?就连我跟他的第一次见面都是精心的安排。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等再抬起头,阿湛却已经不见了。
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向他道歉的机会。
等到了年底,冰冷的洗衣水把我的手冻成红萝卜的时候,阿湛大婚了。
太子妃不出意外地还是姓姜,姜太尉的嫡女,他的表妹。
太子大婚连带着除夕和上元节,宫里一连热闹了一个月,换洗的衣物也堆成了山。
阿衍心疼地捂着我长满冻疮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说:「潇潇,再等等,等我当上了太子,你就是太子妃,我一定会给你一场比这还盛大的婚礼!」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啊。
如果阿衍真的当上了太子,阿湛会怎么样呢?我不敢想。
阿湛大婚后,搬到了东宫。
毓儿没了哥哥解闷,倒是经常跑过来找我说话。
她眼泪汪汪地扯着我的袖子说:「暮春,我再也见不到阿柒了。」
11
刚出了正月,寿康宫里就来了道旨意,点名要我去服侍太后。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太后她老人家竟然还记得我。
太后还是那么慈祥,只是她的病愈发重了,有时候还会失禁。
我给她擦身的时候,她总会抱歉地对我笑笑,「好孩子,难为你了。」
太后每天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我习惯性地在喂她药之前先喝上一口试毒,她却拦住了我。
「这药对小姑娘身体不好,用银针探过就行啦,没人敢把主意打到哀家头上!」
她笑得弯起了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竟露出少女般俏皮的神情。
太后整天都乐呵呵的,从来不对下人发脾气,哪怕病痛让她难受得脸色苍白,她也只是皱着眉轻哼几声。
她很喜欢我做的蜜桃酥,只可惜她肠胃不好,不能多吃。
二月开春,太子和太子妃来给太后请安。
半年多不见,阿湛长高了,沉稳了许多,像换了个人似的,只是额头上还因为去年夏天的伤口留着淡淡的疤痕。
他规规矩矩地请安、叩头、回话,太后不问他的时候,他就紧紧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板。
要知道,他以前来看太后,就像只喜鹊似的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
我站在太后床前,他却像没看见我一样,一眼都不往我这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