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她却一把拉住了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桓儿害死了樾儿,我不想见他……」
「他们两个如今都不需要我了,我终于……不用再活着了……」
她微笑着,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抓着我袖子的手渐渐松了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想见的儿子来了。
皇上惊恐地看着太后没了生息的脸,抓起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起来。
「母后,儿臣派太医去看樾儿了!他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娘!桓儿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快起来看看我呀……」
他趴在母亲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上,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再也听不见了。
不是所有误会都有解开的那天,就像不是所有过错都能被原谅。
太后薨逝的当天,姜相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初冬的长安,两支蜿蜒的仪仗在朱雀门相遇,白色的经幡和纷扬的飞雪在阴沉的天空下盘桓。
被宫墙隔开了大半辈子的姐弟,终于在黄泉路上并肩而行。
也许在很多年前,年幼的他们也曾在某个下雪天牵着手走在这条街上。
就像我和哥哥小时候那样,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打着雪仗。
我抬起头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又想起了家乡院子里的那棵桃树。
每到暮春三月,无数花瓣像轻柔的雨丝一样落下,哥哥就站在漫天的桃花雨里对我笑。
喂,段予泽,你现在在哪里呀?
你还记不记得弄丢了我的竹蜻蜓,你说借去玩,可到头来却再也没有还给我。
哎,要是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你也不用为了这个躲着我。
我都不怪你了,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来找我呢?
14
皇上把我留在了乾安宫,让我在深夜一遍遍复述着太后临死前的话。
可是白天,他却在朝堂上面不改色地清理着姜家的门生故吏。
姜相一死,姜家失去了主心骨,再没什么可让他忌惮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太后这些年的苟延残喘,不仅是为了保住姜家的富贵荣华,更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等他羽翼渐丰、步步为营,等姜家颓势渐显、大厦将倾。
那年的除夕宴格外冷清,连烟花也没有放。
宴席上,只有满目的缟素和刺耳的钟磬。
往年,阿湛和毓儿会一左一右簇拥在帝后身边说笑,可如今,他们坐在各自的伴侣身边,却如泥塑木偶般沉默。
阿衍倒是不再坐在末席了,他挪到了皇上左手边的第二个位置,不时抬头往我这边看过来,脸上却是我看不懂的表情。
崔皓肃然立在皇上身后,薄唇微抿,眸色如墨。
一丝不安蓦地从心头闪过,我提着酒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酒过三巡,殿外忽然传来刀兵相击之声,杂乱的脚步从屋顶落下,逐渐逼近。
一阵风猛然推开了殿门,强劲的寒风裹挟着飞雪灌入殿内,一时间所有烛火都剧烈摇晃起来。
灯影明灭间,我看见殿外有数十御林卫正在围攻三个黑衣人。
皇后、阿湛和毓儿几乎同时抬起头,脸色瞬间煞白。
我认出了阿柒那双空灵又木讷的眼睛。
他身形快如鬼魅,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飘然起落。
另外两个黑衣人已被生擒,只有他还在左支右绌,可片刻后终究寡不敌众,渐渐被缩小的包围圈压制。
一蓬鲜血从他右臂飞溅而出,洒落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阿柒——」
毓儿惊呼出声,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驸马错愕的眼神中,跨过桌案上的珍馐佳肴,向殿外跑去。
她像疯了一样,跑进纷纷扬扬的大雪,奔向那个受伤的黑衣少年。
红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飘卷,像一团在雪地里跳跃的火焰。
御林卫见她这般疯魔的样子,纷纷退让开来。
她跑得发髻散乱、衣衫不整,连绣鞋也掉在了路上,金凤步摇歪斜地垂在鬓边,裙摆上还沾着汤汁菜叶,全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
可她终于站到了他的身边。
她夺过阿柒手里的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双眼睁得通红。
「放他走!父皇,毓儿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