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妖怪,它会和人开恶劣的玩笑。」
那一年我十岁,听了太多的怪谈故事和童话,但始终看不透现实的走向。那个雪夜,到底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
如果那一夜,我早就知道母亲、哥哥、姐姐已经离世,当山魅的幻象出现时,我还会逃开吗?
不会的,即便害怕,即便被欺骗,也要再多看他们一眼啊。
4
记忆中的第一个新家,其实只住了很短一段时间。后来我和父亲、美雪搬进了更大的房子。
横祸之下也带来了横财,来自保险。
有时我会不无恶意地想,这一切是否是个阴谋。
当然父亲操纵不了自然现象,但他也并不无辜。每半个月回家一趟对他来讲,是负担吧,他更想永远留在城市,真正开始新生活。
当年他开车下山,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期待天灾的来临?
离那场事故已过去六年。如今我十六岁,明白了当年父亲那无伤大雅的谎言,不过是粉饰失职又愧怍的自己。
暴风雪来的那一夜,我没有溜进父亲的车,父亲也没想带走我。
窗外的隆隆声响,不是屋顶积雪下坠的声音,是雪崩的声音,我和母亲、哥哥、姐姐一同被埋进冰冷的深渊里,在雪中昏死过去,也就在梦中醒来了。
温暖的房间和毛毯,土豆炖鸡砂锅,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姐姐,等着父亲回家吃晚饭的我们,都是虚幻的,只有走出家门是真实的。
不知是强烈的求生渴望驱使,还是冥冥中听见了上方母亲的呼唤,我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爬上了雪层,又独自一人走过长长的夜路,找到父亲的车。
一直以来我都是懒散怠惰的、惯爱依赖别人的孩子,那一次我冲在了前面,把母亲、哥哥和姐姐远远抛在后面。
母亲过世后,我不再、也无法依赖她了。黑夜里没有她搂着我哄睡,我也能独自睡去。但我时常怀念在母亲怀中安然入睡的旧日时光。
人总要长大的啊。
我站在现在的家门口,这扇棕黑色的大门又宽又高,沉重得仿佛随时会朝我压下。
美雪从里面打开门,热情地笑道:「阿松回来了呀。」
她的样貌和六年前,甚至和十六年前都没有太大差别,依旧年轻美丽。她刚做完晚餐。
如今美雪早已辞去医院的工作,父亲换了一辆更大的卡车,他现在的工作是运送雪山上的垃圾。
近年来大约是温室效应的缘故,雪山上的积雪越来越薄,陈年的垃圾就显露了出来,都是登山者们留下的。
有时他们随手扔下塑料瓶、塑料袋等垃圾,有时他们死了,自己就变成了垃圾。
正是我家所在的雪山。当年被雪崩摧毁的房子已经修好,父亲工作时常常路过,我还没有回去看过。
现在的家采光不好,日常都十分阴暗,进门是客厅连着餐厅,尽头是一扇背阴的窗户。父亲坐在餐桌主座,从他那边延伸至这边的餐桌很长,可以轻松坐下八个人。
当年雪山上的家和餐桌都太小了,哥哥姐姐写作业都要借用餐桌,吃饭时几个菜就能把桌子排满。
但家里始终充满暖黄的光线,始终其乐融融。我也时常怀念和母亲、哥哥、姐姐围坐在窄小的桌旁,胳膊碰着胳膊共进晚餐的时光。
晚餐照常丰盛,我们三人各自坐在一边,并不交谈。我知道餐桌另一头的美雪在看着我,用那双美丽的眼尾上挑的黑眼睛。
心脏嘭嘭跳动起来,逐渐过速。我没有抬头,盯着最近的菜,两分钟便吃完。
「不再吃一点吗?」美雪失落地说。
「不了,妈妈。」我说。
「对了,爸爸。」我继续说,「明天你工作的时候,带上我吧。」
要回雪山看看。
山魅是雪山上的妖怪,喜欢恶作剧,喜欢用模仿和乔装给人制造幻象。总之,请再对我做一次恶作剧吧,这次我不会逃开了,我宁愿在幻象中长眠不醒。
这样期盼着,我不敢在客厅逗留,快步逃回房间,关上门,靠在门背后平复过速的心跳。现在的家很大,曲折和拐角太多,在家中走着,总是在下一个
拐角,我看见美雪站在不远处注视着我。
每当我的目光遇见她,她都在注视着我。好像她不是存在于现
实中,而是存在于我的目光尽头。
这样的继母令我害怕。因此我一直住校,直到假期才不得不回
家,回家了也只想躲在房间里。
晚上起了夜风,在窗外呜呜地刮,树影摇荡。城市的窗外和雪
山的窗外截然不同,城市的黑夜更黑一些,冷白的路灯光是微
弱的。
我翻了个身,裹紧被子,却感到寒意丛生。
风继续刮着,窗户微微震动,房间里十分寂静。
我紧紧闭着眼睛,将被子拉上来,拉过头顶,再次听见了自己
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这时,一只冰冷纤细的手,从床尾伸进来,摸到了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