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声如渡薄冰过,催粥华鲸吼夜阑。华鲸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思是钟鱼。这也是为什么镜空的禅房后面有二十一棵树,房间里存放大量史书相关的简牍。以及那里有二十一把修史用的小刀,可是数字是二十一,并不是二十四,如果真的是太史钟的后人,应该是二十四棵树。而镜空身上常常有的那股不同寻常的世家违和感终于得到了解答,一个常年浸泡在史书里的人,半路出家做和尚,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这和二十四对不上,为什么镜空的房间后面是二十一棵柏树?”冷时敲了敲茶杯的一侧,发出沉闷的声音。
“确实是为了纪念二十四个人。”柳闻莺似乎完全不意外,“但是这里有三个人后来逃出来,只是假死的状态。其中一位就是你所熟知的十七先生,另外两位就是华鲸和镜空那一脉。”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试探性看向冷时——她本人对于这个事情颇感讶异,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他是太史钟那个家族的人?”
“是的。很遗憾的是,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十七先生具体名字,华鲸也不知道,但是某种程度来说他确实保护了你。”柳闻莺坐直身子,直视着冷时,“镜空的真名叫钟磬,他身边的灵虚子是他的心腹,也是他家的人。”
“镜空这个名字和钟磬一点搭不上边,我们如何信服?”白鹤始终保持一种冷静的旁观态度,“我很难知道你们玲珑楼真正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就是复仇。”柳闻莺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历史真相大白,就是对我们所有人最好的复仇。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他们自己也会明白该做什么。”
“至于镜空这个名字——”她换上惋惜的语气,轻蔑地看着纸条,“钟磬小时候很喜欢对着一面镜子自言自语,说是能从镜中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这些事物最后都会消散,不如早早归附佛门。”
“看来他是虚无主义。”庄兰开口道,“所以你才不信任他,虚无主义的历史书写者很难把控。”
“确实是如此,所以同样信奉虚无的华鲸做出背叛玲珑楼的事情,我也毫不意外。”柳闻莺把纸条又一次展平,“现在来看,华鲸想要急流勇退,我也无法保护她。”
“关于白鹤说的目的,我想找出我姐姐柳琅的凶手,一不小心就查到了风雩阁,这可怨不得我了。现在江左大厦将倾,看看风雩阁能有几分真本事吧。”
在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的时候,庄卿仿佛身处局外之人:“白鹤,你那边能想办法提供一份江左最新的军用地图吗?”
“军用?”白鹤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词语,“你们打算揭竿而起?”
“不用揭竿而起了,长安的援军已经到了。”
“援军是到了,那么代价是什么呢?”不愧是玄鹤司的主事人,白鹤一眼就看透了其中的等价交换。长安郡没有理由无所谓地出兵江左,劳民伤财又吃力不讨好,最后受益的必然是江左。而想要调动长安的军队,给出的必然是比回归正确历史江左更大的甜头。
“长安郡苦于风雩阁的条条框框,同样经受了人口的大量流失,不会坐而不管——至于沈照银给了什么好处,那就是你们沈园和长安郡的私下交易了,我说得对吧?冷按察。”柳闻莺不愧是幕后的阁主,三言两语就挑起了另一端的矛盾。
“也没什么好处。”冷时同样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过多透露,“白碧霄,之后在江左的活动就得多多劳烦你给个方便了,尤其是军事地图。”
每个在座的人心中千头万绪,摆布不开,有的人背地里也流了不少眼泪,坐到一起,还得打起精神装欢佯笑。如今这番开诚布公,更不免心怀鬼胎。白鹤点点头,起身告辞。跨出门的时候,她极佳的听力听到走在最后面冷时对着庄卿说了什么亲亲。
白鹤瞟了一眼周围的几人,都面不改色地送她出门,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亲亲”而有所动容。冷时在礼制方面想来是不拘小节,甚至是带有一些蔑视的眼光——可是也不至于这么放浪形骸之外吧?
庄子衿在冷时的影响下真的是一去不复返,大庭广众也能亲亲,白鹤如此心平气和地想着,忍住了回头看他们的欲望。庄卿很快走出来送她到前厅,白鹤颇有深意地敲打他:“子衿院长,今虽乱世,礼不可废。”
庄卿一时也摸不清这句无厘头的话的含义,只是模棱两可地接话:“自然如此。”
看来自己这是没说到点子上,白鹤只好说得明白些:“冷云归敏慧聪明,知书识礼,持身谨慎,但是总有活泼的时候,你年长于她,还是应该多加注意。”
一向对于闲事惜字如金的白鹤居然说了这么多话,庄卿也回过味来了,但是仍然不知道冷时怎么就过于活泼。他字斟句酌地问:“白鹤明示。”
白鹤看了看四周,尽量压低声音:“我知道她在你心里是明珠悬于庭际,光辉皎洁,纤悉毕现,但是大庭广众,还是不要卿卿我我。”
庄卿终于对上她的脑回路,想起冷时叫自己“卿卿”,可能白鹤联想到“亲亲”,毕竟这两个词语的发音很接近,听错也不奇怪。他很难得地笑了一下,显得多日来的阴郁气息一笑而尽,泪痣也生动起来。
然后白鹤就听到了真正的解释:“她喊的是我名字里的‘卿’。”
白鹤果然露出了和庄含当年一样古怪的表情,卿卿是情人间的昵称也不稀奇,江左人谈到“卿卿”这个称呼,大多数是在各种诗词句章里,什么“见卿卿,今朝喜得交鸳颈”、“昨夜梦回南浦,羌管一声微雨,何处是长亭,望卿卿”这一类非常缱绻温柔的情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