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尾羽又长又美,乌岚明知它是幻象,也明知自己身在他人梦中,可鸟羽柔软的触感,还有微微的热意,诸般感受都分外真实。
李勰已经绕过屏风,去了御榻前。
乌岚跟上去,看太昌公主一袭华美绛纱袍,头戴玉冠,以一个美人侧卧的姿势倚着玉枕,原本紧闭的双眼似是察觉到有客来访,慢慢张开,往上方看来。
“李勰?”太昌公主轻喊道。
“姑母。”
“缘何入我梦中?”
“姑母借了我的剑,却一直不曾还我。”
太昌公主发出一阵轻笑,旋即坐了起来。
殿内香气袅袅,却不见明显的烟雾。乌岚四下环顾,再次确认这就是自己白天在宫城见过的寝殿。
“听闻你一直在找我。”太昌公主道。
“元日在即,李勰是晚辈,该向姑母拜年,讨一杯岁酒。”
“你我姑侄,多少年不走动了,没这许多虚礼。”太昌公主扶了扶玉冠,“便是在长安那些年,我去宁王府,你阿耶也没曾理会我。”
“姑母说的是从前,父亲这些年性子转软,格外在意骨肉亲情,姑母若在长安,不妨多往来走动。”
太昌公主面露笑意,“我乃叛臣之妻,戴罪之身,陛下虽免我夫妻二人死罪,然只要陛下在位一日,我便不得踏入长安半步。”话说完,太昌公主起身下榻。
这时,乌岚又发现太昌公主和皇帝梦境不同,皇帝梦中,到处宫人侍立,太昌公主的梦里,满殿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她的榻前没放鞋,连托脚的脚踏都没有。即便如此,她下榻动作轻盈,率性赤脚走在地上。
底下这个人曾经挥剑刺向自己,害自己在医院躺了近半个月,按常理,乌岚该恨她。奇怪的是,乌岚心里对她好奇更多,无法控制地被吸引。
太昌公主缓缓走去殿门前,她身形并不高大,乌岚肉眼来看,身高最多一米六,她也不健壮,体形偏瘦,但她身上自有股奇异的生命力,形气和久病卧榻的皇帝截然相反。
“幼时,我在宫中迷路,不小心闯入阿耶的寝殿,他在前殿处理军务,那样年轻,那样威武,叫百官敬畏,没多久,宫人发现,强行把我抱走。”太昌公主道,“说来也怪,后来我常去寝殿拜见,因在队末,所见都很模糊,偏只那一次,记住了寝殿的样子。”
李勰没动,也没接话。
乌岚则是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寻找线索,终于在角落发现一炉香,香气虽淡,是神土香。由此,乌岚又想起之前在沙女国,太昌公主还在当执官的时候,执官塔也有这缕香气。
“你和黄玄真认识很多年了吧。”乌岚道。
乍听乌岚说话,太昌公主面色微变,很快,像水波消失。“看来是我剑术失准,应龙上神竟能死里逃生。”
“多谢公主饶我一命。”
太昌公主闻言大笑不止。
乌岚耐心等她笑完,故意用陈述语气道:“裴文光投靠了你。”
太昌公主神色一顿,没接话。
乌岚片刻不离地观察她微表情,心下猜测证实了七八分。“裴文光投靠的不是你,是黄玄真。即使是公主这样出身高贵、才能卓越的能人,到头来,也只是黄玄真的傀儡。”
“你一个世外之人,知道什么?”太昌公主道。
“谁告诉你我是世外之人?黄玄真?”乌岚道,“你用李勰的剑刺杀我,也是黄玄真教的,对吧?”
太昌公主眼色逐渐厉害起来,扭头寻找应龙的方位,道:“不过手头刚好有把趁手的武器,顺手用了而已,我自幼学剑,杀人之事,何须他人来教。”
这时,李勰潜行至应龙身边,暗中传话给乌岚:“小心。”
眼见激将法起了效果,乌岚提起万分戒备,道:“我确实是世外之人,看皇室几个男人,其实都不如公主。陛下真是老了,睿王虽然胆大,心不细,纵使身边有谋臣,难保以后不会被谋臣利用。至于太子,回纥来使一事由他全权操办,吐蕃和回纥的军情前线早已回传,太子如果强硬一些,怎么也不会以兄弟之礼迎接使臣,软弱救不了大唐。”
人在梦中,防备意识再强,也比现实更容易瓦解。听了乌岚这些软话,太昌公主神情又有了变化。“可知黄玄真为何能当国师?自然不是凭借妖言惑众,或是江湖把戏。此间真相是,黄玄真确能预言,岁星之乱,他预言了乱象何时结束。往后数年,国朝大大小小的谋反、叛乱,他的预言都应了验。二位都是上神,明日岁除,能否预言,国朝将会发生何事?”
“看来黄玄真替公主预言了大事,还有裴文光,想必也是黄玄真用幻术引诱他,投靠了你。”乌岚故意道。
“上神不必试探我,你和李勰都知道我在谋划什么,你们来这一趟,分明只是想打听我在何处,我的兵马在何处,预备何时起事。”太昌公主从容道,“你说裴文光受国师引诱投靠本宫,事涉裴令公英名,我须为他正名。裴文光平了神武之乱,裴家军满是精兵强将,大唐如今满目疮痍的情形,他若想取而代之,实是易如反掌。他亲眼见过先帝向叛贼下跪,乞求活命,早知大唐气数将尽。长安那群人,父与子、兄与弟、君与臣,来来回回的把戏,裴令公看腻了,他知道他一死,军心一乱,江山势必易主,与其让给胡人,好歹我还姓李。”
“姑母是在裴令公封地?”李勰突然道。
这话一出,太昌公主瞬时神色大变,紧随她脸色变化,周遭场景也像黄沙卷集,眨眼消散于无形。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