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勰目光定定地听她说完,道:“好。”
“要是没办法靠自己回,可以试试用玉枕,玉枕在我房间,你找一找,上回我就是——”
“就是什么?”
乌岚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时至如今,她居然还是会有那种下意识的防备心,不想透露龙族的消息。
李勰没有再追问。
离开前,李勰忽然道:“李执官蓄意杀你,你准备怎么回报?”
“我不知道。”他问得认真,乌岚也答得诚实。对李执官的刺杀行为,除了事情发生当下的震惊,过后其实没什么情绪。说来奇怪,孟极被帝江所伤,她都会生气,自己遇刺竟然没有情绪,诸如仇恨、愤怒,都没有。她搞不懂自己。
李勰走后,她又仔细复盘了整件事的始末。帐中那场谈话,李执官毫不客气地指出乌岚的问题,以沙女国审判为据,指责她没能为自己的行为善后。紧接着,她说“心慈无以谋国”,同时果断拔剑刺她。李执官知道乌岚是应龙,拥有比狼族更强大的力量,她的刺杀却那么果决,眼神带着置之死地的决心,超越乌岚对人性的判断。野兽尚且知道讨好强者,李执官一心只想谋国,如果遇刺的不是自己,乌岚只会佩服她的勇气。
想着想着,乌岚渐感头疼,模糊睡了过去。夜里,突然自昏睡中惊醒,忘了问李勰,他这次怎么回来的?
长安旧事(1-2)
1、
牝鸡司晨。
太昌记得初学这个词是在内廷,侍读唾沫横飞道:“试问母鸡怎能代公鸡报晓呢?从古至今没有这种道理。圣人意在劝诫,妇人不得乱政,乾坤之道,各有其职,妇人自当安于室内,恪守妇道。”侍读又讲吕后干政,连立幼帝,重用外戚,以致外戚专权,又给宦官封侯,引起诸吕之乱,吕家终遭灭族。侍读话里话外对吕后充满贬损,太昌听了却很好奇,特地去史书里找来吕后传,仔细研读。
那年,她十二岁。
十五岁,太昌得陛下赐婚,嫁给一位姓齐的新科进士,齐进士出身寒门,若非榜上有名,往后再推三辈,也断无缘和皇室结亲。成婚前,太昌寻机去曲江宴,偷偷见过齐进士,长相不差,为此,太昌还颇感庆幸,模样看得过去就行了。她不像其他公主或宗女,内有陛下恩宠,外有母族傍身。太昌的母妃是个胡人女子,生下太昌不足两月便薨逝,听宫人说,母妃在京中没有亲族,连丧仪都没办。
皇宫是个处处讲势力的地方,太昌虽贵为公主,也只是贵在这个封号。大到节庆日的各类典礼,小到日常吃穿用度,太昌从来都是末份,她早已习惯。寒门学子配落魄公主,也算门当户对,她坦然接受这门婚事。
成婚前几年的生活,一如太昌预料,齐家是海州人,在京中势单力薄,太昌作为公主下嫁,舅姑待她很好,齐进士也争气,虽无朝臣举荐,仍靠自己才学考进翰林院,想着先做庶吉士,尽心准备吏部考选。
太昌曾以为,日子将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她只需要尽快生下儿女,以全舅姑心愿即可。
宁王是太昌一母同胞的兄长,因二人母妃身份低微,又早逝,兄妹关系冷淡。按祖制,皇子到年纪须离京就藩,宁王却一直被t留在京师。即便宁王从不与京中官员来往,府宅一再南迁,不料还是卷入乱局。
德武九年,岁星不正。朝臣引此为据,每日都在朝堂催促陛下立太子。历朝历代立皇储,从来是依周礼,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殿上不知谁起了头,忽然提及宁王长子降生,京师曾现祥瑞,或是龙气,太子之位另有天意。陛下不悦,罢朝了事。
没过几日,陛下得一道人预言,岁星不正,乃是京中另有气运与真龙相冲,陛下信服,逐宁王世子出京以避谶。此事办得秘密,除了宁王府和陛下近臣,没人知道内中详情。
宁王毕竟是太昌的兄长,他家遇祸,太昌少不得上门探望。不料宁王府拒见任何访客,亲妹妹也不例外。从那以后,宁王阖府愈加深居简出,宫中大小节庆,俱都告病不来,陛下不追究,也无他人过问。
这一年,倒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云游道人在长安声名大噪。岁星之变过去,陛下赐其一座崇仁坊旧臣府邸,着有司命工匠改建为祥云观,封黄玄真为祥云观主,观成后,加号其为“至圣护国天师”。
身在皇家,太昌自知祸福无门,天威难测,哪怕至亲骨血,也能随时弃如敝屣,不如一介草民。
太昌第一次就近见到黄玄真,是在身怀有孕之际。那是太昌成婚七年首次得孕,婆母听闻祥云观灵验非常,特地一早带她去祈福。太昌因对黄玄真心怀恶感,起先不大情愿去,拗不过婆母一番好意,终是去了。
祥云观自受天恩,早已不对寻常百姓开放,太昌因有公主身份,有道童引路,当是寻常,直至道童将婆母留在前殿敬香,独将太昌带至后苑,到得一处静室门口,太昌心下惊疑,斥那道童为何胡乱带路。
不料那道童却只朝她微微一笑,眨眼间,消失于无形。
太昌见状大骇,当即用手护住腹中胎儿,掉头要走。
忽听静室传出一道声音:“门外可是太昌公主?某久候多时。”
太昌停住,道:“何人在此故弄玄虚?”
“玄真道人也。”
“方才那小道童……”
“某门人也。”黄玄真道,“我欲请公主入内一叙,公主若不情愿,自可离去。”
“本宫与你并无交情,等我作什么,又与我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