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五郎思想着,反正到夜半,他也要外出打探七妹下落,便应了他的邀请。
穴屋门帘是用厚厚的麻棉所制,隔绝了屋外的寒冷,两人推开门帘,立刻冷得浑身打颤。
星夜在望,胶州人在门口跺了跺脚脚,刚想说话,眼睛蓦地望着前方发直。
裴五郎跟着往前看过去,一团影子自远处飞奔而来。
影子在门前化出人形,是采红。裴五郎眼睛不太好,只模糊看得清她的样子,见她走近,不知该作何反应,采红却当先指着他,“你是庐州裴五郎?”
采红伸的是手,裴五郎看见的却是狼爪,他身子抖了抖,点头称是。
“麻烦的东西。”采红满口不耐道,“跟我走。”
胶州人闻言,比裴五郎还惊惧,颤声道:“去、去、去哪?”
“没你的事,夜里别乱跑,屎尿最好都在屋里解,”采红斥他道,“茫茫大漠,可不止狼族会吃人。”
胶州人不敢再啰嗦,眼巴巴看着裴五郎被采红押送离开。
裴五郎比胶州人更懂识时务,采红亲自来找他,必是有些争端未解决。他想起白天,有只黑狼同她打斗,言语中曾提及“t九娘”,此“九娘”估计就是燕九娘。
夜冷,反使裴五郎脑筋更清醒。他想,燕九娘或许真对自己情有独钟,想把他要回身边。
这对他而言,算是个好事。毕竟,他曾和燕九娘有过床笫之欢,相熟些。
入夜后,人族聚集地开始有人流走动,到处都是土灶的烟气。采红领裴五郎往下走了几层,到一处半圆形穴屋前,她停了下来。
“你很貌美,人也乖觉,话不多。若非九娘执意要你,我必留你做我的人。”采红道。
裴五郎低着头,微微躬身。
采红忽然大力拍在他臀上,“腚也不错,够弹,等九娘用腻了,我再来看你。”
裴五郎咬牙忍耐她的羞辱。
“进去吧。”采红的声音已经远去了。
裴五郎在原地伫立不动,静等怒意平息,以免进屋见九娘,往她身上牵连怒火。
平屋的灯光透过窄窗,向屋外铺洒过来,裴五郎看到一个身影走近自己,越来越近。他抬起头,愣在当场。
“七妹?”
来人一把扯住裴五郎的小臂,“随我来!”
沙女国人族比狼族多,住所不像狼窝那般荒蛮,路上偶尔能见到几棵胡杨树。
裴五郎被带到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下,远离人声,四下只有风声和沙声。
裴七娘放开兄长,不等他发问,当先道:“我听九娘说你四处寻我,特地去今日来的新蛋子里找你,白天见采红族长带着你,没敢与你相认。特地求了九娘,九娘又去找小王求情,这才从采红族长手下讨来了你。”
裴五郎眼睛不好,白天他还认得出自己的妹妹,她是江南娘子的小个头,婉约的小脸,即使站在人群中,裴五郎也能一眼认出她来。眼下,他打量七妹半晌,总觉得她不是记忆里的七妹,可又看不出究竟哪里变了。末了,他只能宽慰自己,或许是五年期太久,七妹长大了。
裴七娘像是明白兄长认不出她,伸手摘下了毡帽。“五哥,你好好看我,我还活着,我是你七妹!”
裴五郎闻言,瞬时被一股亲情的激流击中,一把拉住她胳膊,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五哥来带你回家。”
“我不回家。”裴七娘立刻道。
“不回家,去何处?”
“我已是沙女国的人,自然是留在此地。”
裴五郎怔住,大漠月色再亮,照不清他眼前的亲人。他不敢置信地问:“此地是狼窝,你要与狼族为伍?”
“是狼族救了我,让我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
裴五郎只当七妹受了狼族威吓,语重心长道:“陛下的赦令已到庐州。五哥此次出来寻你,就是为了接你回去。裴家族老还在,我看你身子尚好,还能生儿育女,回去我求族老,定为你寻户好人家,做个正经娘子。”
裴七娘冷哼一声,“我在庭州当过营妓,被人像母狗一样糟蹋过,回去还能做正经娘子?五哥别说笑了。”
裴五郎愣了愣,没想到曾经细声细语的七妹如今说话竟这般粗鄙。“庐州远在千里之外,你我不说,没人知道你在庭州——”
“我自己知道。”
“知道,你也不必同外人说实话。”裴五郎伸手拉住七妹,“听五哥的话,自古以来,人同野兽就是天敌,狼族天性凶残,我们这般凡人,只能敬而远之,断不可同它们一起生活。”
裴七娘立刻挣开他,动作极其坚决。“五哥,你听我的,别说我不愿回去,就算我愿意,我们也回不去。沙女国归狼族管,日夜都有狼族游弈在各处巡守,你逃不出去,你只会葬身狼腹。”
20、
距胡杨树不远的一座小土堆旁,一只小菌人正在围观这场亲情告白。
乌岚来这并不是为了见证亲情。菌族似乎有其独特的地下信息传输方式,在一定距离范围内,能够点对点即时通讯,有它们帮忙,乌岚很快从长老口中得到烛龙线索。她不愿把菌族牵涉进纷争中,当即拜别长老,独自来到烛龙现身的地方。
眼看兄妹俩静默相持,乌岚不自觉叹了口气,不料这口气才刚呼出去,就听耳边一道声音:“乌小姐这是在为谁叹息?”
菌人小得不堪一握,乌岚不得不闻声而动,疾步退开一段距离,谨慎地回看向他。“你知道我在?”
烛龙还是人形,只不过改装成了一副落拓不羁的野人模样,他蹲在地上,乍看像一团杂草。“谁教你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