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听到这事就突然想起你来,你们应该都是类似的人。”
“我…杨老师,你大概不知道…”唐清悦捂着眼睛,克制住声线说:“前几天温城这刮了场台风。”
“在新闻里看到了。”杨一钦似乎真的关注过天气预报,“在你们那登陆,申城离得不远,也下了场大雨。不过气象报告说风力才十三级,强台风都算不上,应该不会对你们养殖厂造成什么影响吧。出事了?”
原本这场台风不过十三级,唐清悦以为强到可以把树干连根拔起了。她摇摇头,找了个借口低声答:“没事,就是气温变化有些小影响。”
杨一钦应了声,接着说回原来的话题:“当初挺不赞同你放弃工作的做法,现在回过头想想,没什么不好。或许某天你也成了海大毕业的知名企业家,而我安于现状,到退休也只是籍籍无名的普通大学老师。”
他这话只是自谦,也带着朋友间玩笑的意思。
唐清悦却像被狠狠敲了一棒,瞬间清醒过来。心里那朵快被晒到枯萎的花,终于浇上了一捧甘甜的溪水,她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是她把一切看的太严重了。那些曾经渴望的未来,一度指引她勇往直前的信念,怎么能被一场只持续两三天的小台风就轻易吹走了。
唐清悦朝电话那头低声说:“杨老师,谢谢你。”
莫名其妙的道谢,声音还沙哑泛涩,杨一钦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没来得及问她,身边突然凑过来一位同事,着急请他帮忙处理工作,杨一钦只能先和唐清悦道别。
放弃与坚持都只在一念之间,天平往哪个方向倾倒也只决定于轻轻一拨。但摆在眼前的现实困境不会随心态转移,唐清悦必须鼓起勇气重新面对一切,哪怕最终不能东山再起,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再做逃兵。
中介大哥本就没找到真正的意向买家,因此知道唐清悦决定继续经营苗厂时也鼓励她:“唐小姐加油,做生意靠的就是这股劲,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唐清悦只是笑笑。因为她知道从此刻起,她便不再有退路,迎接自己的将是比放弃还要艰难百倍的困境。
苗厂的流动资金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撑日常经营,尾苗也一直没有客户愿意收,银行和设备商的催款电话一天打好几轮。唐清悦真的放手一搏,把厂里近一半的固定资产全都抵押掉,卖苗厂兑现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不留一点余地。
挤牙膏似的还上一点点债务,获得短暂时间的安宁后,她又重新开始孵化车间的工作。
好在之前台风的停电时间不长,亲本鱼没有受到影响,车间的小部分员工也愿意咬牙陪唐清悦继续干。
小赵首当其冲表明立场:“唐老师,我从毕业后干的每一份工作几乎都像打杂,直到来了跃门苗厂才感觉自己不仅仅是在工作赚钱,还学到了很多东西。只要苗厂还在继续经营,我一定不会走的。”
大家相互鼓励支撑下去,新鱼苗的培育工作也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产量非常小,只有十几万尾。唐清悦不敢留太多存货,养一点卖一点,秋季过去就是冬天,不管任何品种的水产品养殖,越冬都是一个大难题,哪怕养殖技术非常成熟的大企业也会偶尔出现不低的越冬期死亡率,小养殖厂和个体养殖户更不敢冒险。
凌厉的寒风刮上脸颊那刻,苗厂里里外外也透着明显的萧瑟感。养殖工作几乎停滞,资金流动也接近静止,财务徐姐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厂里的财务报表还不如她的家庭账单来的丰满。
唐清悦给车间的员工全都放了长假,反正无工作可做,不如趁机让大家出去干些别的零工。只有她和小赵每天轮流在厂里值班,守着连一个池子都填不满的小鱼苗们,陪它们一起等待春天。
温城几乎不会下雪,今年却破天荒地飘了一夜。早晨起床时,窗外的农田和池塘边都覆盖上薄薄一层白色绒毯。乡镇几年不出动的扫雪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大早便大动干戈地在路边工作,清理着快被晨夕暖阳照到融化的薄雪。
唐清悦穿上雪地靴,吱嘎吱嘎踩着冰渣子往苗厂走。手机在口袋里断断续续发出好几次震动,唐清悦没理会,都是些祝贺她生日快乐的官方短信。
去年这个时候,她试想过今年的生日会怎么过。当时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在苗厂,买上很多小蛋糕,和厂里的员工一起庆祝。她乐观地以为一年之后的自己会赚到很多钱,至少不会是这副落魄的模样,两手空空,每天应付的不是客户,而是难缠的债主。
快到苗厂时,唐清悦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直挺挺地立着。她的心跳猛然加快,走近一看发现竟然是陈识。
好几个月不见,他完全变了模样,连穿衣风格都更加稳重成熟。要不是他朝唐清悦咧开嘴角,挂着像以前一样熟悉的笑容,唐清悦几乎快认不出来。
“师姐,好久不见。”陈识走近两步,伸手虚虚抱了抱唐清悦,叹口气道:“你瘦了好多。”
唐清悦也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减肥颇有成效。”她继续往厂里走,没问他来做什么,只是朝陈识招招手道:“进来坐会儿吧。”
陈识往里走了几步,停在挡风的大铁门后,摇了摇头说:“马上要去市区,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师姐,生日快乐。”
“谢谢。”唐清悦转身,也没勉强他进来,两人对视着,像有多话要说,又像无话可说,耳边只有刺骨的风刮着。顿了几秒,她主动问起:“最近家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