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却呆呆地看着她不做声,半晌低声跟了一句:“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卢玉贞听了,心里忽然有点发凉。她看向方维,猛然看到他在眼前摇晃起来,飘飘地幻化成几个人,都淡淡地冲她笑着。
她觉出来自己头重脚轻,挣扎着叫了一声:“大人,怎么我…”,咬着牙想站起来,腿却一下子软了。
她瘫倒在方维怀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渐渐又闭上了。
方维弯下腰去搭着她的腿弯,把她稳稳地抱了起来,看着半空中的月亮,幽幽地叹了口气。
惊变
三更鼓刚刚响过,地藏胡同口静悄悄地停了一辆马车。
四下寂静无人,只有胡同两侧的白灯笼凄凄地照着。方维将卢玉贞抱在怀里,肩膀上挎着一个灰色布包,默默地走过这条胡同。
马车夫冲他点了点头,他登上马车。车厢内壁的凹槽处,挂着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他借着微光,小心翼翼地放下怀里的人,让她平躺在座位上,想了想,又把包袱整理平整了,给她垫在脑袋下面。
估计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她的脸是红润的。见她闭着眼睛睡熟了,他笑了笑,抚了一下她散落在脸前的刘海,低下头去轻轻亲吻了她额头上的红记。
她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嘴里嘟哝了几句。他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看她没有别的动作,又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再次平静了下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来,想放在她怀里,迟疑了片刻,又收了回去。
他跳下马车,跟马车夫说了两句,又给了他一封银子。
马鞭扬起来,驾地一声,车启动了。方维在胡同口站着不动,看马车的影子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方维攥着那个信封,默默地走回了家。他关上门,看着院子里石桌上,酒具碗碟还摆在原处。他又在石凳子前坐了下来,看着天上高高的月亮出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回过神来,苦笑了一下。那封信还在手里,被攥得已经成了小小的一团。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那团皱巴巴的纸点着了。
火焰一下子窜起来,火光爆发出闪亮的一团,迅速暗淡下去,只剩几个红色的火星子和黑色的碎屑,落在地上。
他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只觉得喉咙里又涩又苦。他把酒杯顿在桌上,袖子落了下来,他猛然看见手腕上的私章印记,一时心如刀割,两行眼泪便不由自主地直流下来。
忽然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胡乱地拍门,拍的梆梆乱响。
方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样快。幸好……”
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忽然听见外面卢玉贞的声音,着急得都嘶哑了:“大人,快开门。”
他吃了一惊,脚下就想去开门,又稳了稳心神,站在原地,闭着嘴不出声。
卢玉贞的声音发颤,“大人,你在家呢,我知道你在呢,你先让我进去……”
方维忍不住走了几步,到了门前,轻声叫了一声:“玉贞。”
她的声音停住了,欢喜地回答道:“大人。”
方维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平静地道:“玉贞,你是有什么东西没带吗?你跟我说,我给你递出去。”
门那边一下子没有声音了。过了一会,有轻轻的脚步声,像是渐渐走远了。四下里死一样的寂静,方维觉得自己的心也掉进冰窖里了,冰冷麻木的。
忽然哐的一声,门又爆裂似的响起来,整个门都在震动。是卢玉贞的声音,她扯着嗓子叫道:“方维方大人,你给我听着,我身上有火折子,我去弄几支灯笼过来堆在门口,一把火烧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有本事你就别开门,开门不算好汉。”
外面胡同里有几家的狗开始狂吠起来。
方维撑不住,将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卢玉贞提着布包,正眼也不看他,从他身边挤了进去,大步流星就进了堂屋。她把包袱甩到桌子上,自己就在旁边椅子上坐下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残茶。
方维把门闩插上,回头远远地看着她,见她脸色铁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院子里不动。
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坐了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慢慢走到院子里,俯身从酒壶里头倒满了一杯酒,凑到鼻子边嗅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奇怪。”又转头问方维:“药是下在酒里吗?”
方维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盯着他的表情,又来回打量着桌上的碗碟,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过来了,指着那碟子酥油泡螺,笑了一声:“酒不过是个引子,对不对?”
见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她一只手端起碟子就狠狠砸在地上,碟子被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溅了老远。几个没吃完的泡螺在地上滚了滚,停住不动了。
方维没见过她发这样大的火,他往后退了两步。
卢玉贞抱着手臂把气喘匀了,冲着他走了两步,笑道:“方大人,你也太深藏不露了,装得这样漂亮。打发我这样一个女人,用不着这样处心积虑吧。”
方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一声不吭。卢玉贞却又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笑道:“来,咱们一块来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东西送我出门。”
她手上的劲很大,攥得他的手生疼。方维任她拉着,进了堂屋。卢玉贞便把布包打开了,一件一件向外翻着,罗列在桌上。有一个针包,三四本医书,一迭她写的医案,一盒首饰,一包碎银子,两件衣服,一包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