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就将青田石拿在手里,又挑了把刻刀,有点迟疑地笑道:“许多年不弄了,不知道手上的功夫还在不在。”
月亮渐渐高起来了,卢玉贞把几个凉碟摆在石桌上,又进屋催着方维:“大人,弄完了吗?改天再刻也不迟啊。”
方维坐在书案前头,点了两盏灯从左右两边照着,举起印章来看了一眼:“还差一点儿就好了,多年不做了,手太生,实在高估自己了。”
卢玉贞笑道:“我看街面上也有连刻带卖的,不行找他们吧。”
方维在石面上比了比,微笑道:“自篆自刻还是好一些。他们刻的那些,敷衍的很,字都写不周正。我实在看不上,别说给你用了。”
卢玉贞就在他旁边坐下来,默默看着他凑刀下去。
他借着光,屏气凝神地将刻刀对着边缘处用力。这块石头边上有个砂钉,他看无法避开,便想着要将它用力压碎,不小心用力太过,刻刀被崩到一边,在手指头上划了一小处口子,血便涌出来。
卢玉贞吓了一跳,叫道:“不要弄了。”又去拿纱布给他擦手。
方维看手指头出了一个血珠子,也不在意。就在嘴里含了一下,笑道:“小事,没什么。”
又摸着印章摇摇头:“糟了,边缘这一块被崩了一点。”他指给卢玉贞看,她就笑道:“这有什么,就一点点。”
方维也点点头笑道:“也好,现在有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都喜欢在边上弄些磨损伤痕,说是有古意。你这也算无心插柳了。”
他将印章上头的石头粉末吹干净了,伸手打开了印泥盒子,沾了些朱砂,在纸上一扣,是一个“卢玉贞印”的篆字阳文。
卢玉贞笑道:“很好看。”
方维仔细看着印出来的字:“还好你的名字又好听又简洁,笔画也不多,不然今天实在是做不完了。”便递给卢玉贞。
卢玉贞童心大起,一手拿着印章,一手拉起他的手来,便在他手腕处印了一记,笑道:“这样你就是我的了。”
方维看了看,手腕处卢玉贞的名字红得十分鲜明,低头笑道:“是你的,都是你的。”
他便站起来,从柜子高处取出了一把黄釉葫芦形酒壶,加两个同花色的酒杯。又拿出一个蜡封的小酒罐,笑道:“我因为怕他们两个偷喝,所以都放在高处了。”
他俩就在石桌边坐下来,看天上的月亮,还有几丝淡淡的云。微风吹过来,不知道从地方吹来一阵桂花的香味。
方维笑道:“八月十六的月亮也是这么圆呢。”
卢玉贞看着他,笑微微地不说话。见方维伸手出去倒酒,便起身:“我来吧。”
方维却很坚持,手里抓着不放,笑道:“让我来。”
卢玉贞便指着桌上的碟子:“这两个大石榴还有葡萄,都是昨天他们从宫里带回来的。我就搁在水缸里头湃着了,刚拿出来。”又伸手给他慢慢剥了一个葡萄,递给他。
方维摇摇头,伸手想接着:“我自己来。”
卢玉贞正色道:“你的手指头都破了呢。”就送到他嘴边。方维愣了一下,就用嘴接了,脸忽然又红起来,伸手将酒杯斟满了,递到她手旁边。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月亮在酒杯中映出的小影子,颤巍巍地在里头浮动。
卢玉贞笑道:“先来一杯吗?”
方维摇摇头:“先不忙着喝,先吃点东西。”又补一句:“你能喝,我知道的,给我留点量。”
两个人先默默地吃了些东西。
卢玉贞笑道:“大人,这是咱们两个第一次一块过节呢。”
方维笑了:“是啊,你说老天的安排,真是谁也想不到。”便拉着她的手道:“这一年过得,我都不敢相信。”
卢玉贞握着他的手:“我也是啊,果然上天待我不薄。”
方维把酥油泡螺递给她,笑道:“苦日子过久了,也给你吃点甜的。”
她闷头吃了两个,又指了指碟子,笑道:“大人你也吃。”
方维就也拿了一个放在一边,微笑着看她:“玉贞,所以有什么事,都不用想不开,老天爷说不定安排了其他的出路给你呢。”
卢玉贞便笑道:“是啊。”又拉着方维的手,看他手腕上的红章:“特意安排了你给我。”
方维看着她,眼睛里也全是笑意:“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你看你多厉害啊,现在在北镇抚司做事,我也不敢得罪你了。以后你慢慢给人看病看得多了,也能开医馆,带徒弟,说不定能成一代宗师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把脸扭到一边:“你把我想得也太厉害了吧。”
方维笑道:“玉贞,你别看低了你自己。你生得这样聪明,又有天资,又有韧性,是百里挑一的好料子。”
忽然听见外头二更鼓响起来,方维愣了一下,低头道:“你看我,唠唠叨叨说这么许多。”又举起杯来笑道;“第一次一块过节,咱们来干一杯吧。”
卢玉贞也举起来,跟他碰了碰杯,一仰脖子便干了。
方维笑道:“你倒也不必这样痛快。”又伸手过去给她斟满了,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多吃点东西。”
她却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手支在下巴上笑道:“大人,你真好看。”
方维笑出声来:“没喝两口,怎么说起醉话来了。”
卢玉贞又举起杯子来,微笑道:“祝咱们俩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方维愣了下,点点头:“好。”便又碰了一杯。
卢玉贞抬头看着月亮,笑道:“月色真好看。”又轻声说了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跟他碰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