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了肃宁县,雨便渐渐下大了。官道上也泥泞不堪,马车一晃一晃地艰难前进。
他们冒雨赶了一整天的路,行进了不到四十里,到了快掌灯的时候,才远远看到一家驿站。
他们进了驿站,见里头十分简陋,便把行李卸了下来安顿好了,在大堂坐着,随便要了些吃的,又叫驿卒上些热水来。
江之仪笑道:“这次去了肃宁县一趟,可真是收获不小。”
方维手里转着茶杯,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又看着外面的天,笑道:“这天阴沉沉的,看着明天也不一定能放晴。入秋了,晚上可真的凉下来了。”
江之仪道:“是啊,按这个脚程,节前便赶不回京城了。”
他们慢慢吃着饭,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刚吃过晚饭,天已经黑得通透,忽而听到外头有一阵马匹嘶叫,驿站的大门砰得一声被撞开了。方维笑道:“就这么个小驿站,晚上还有人来投宿啊。”
驿卒提了盏气死风灯出去迎接。过了一阵子,几个人进来了,将不大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方维转头去看,冷不防自己就被抱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吓了一跳,抬脸看去,这人正是曹进忠。
方维心里一阵发虚,只勉强笑道:“这不正是巧了吗。”又问:“曹公公怎么在这呢。”
曹进忠笑道:“这可真是巧的很了,合该咱们有缘分。我这是正有趟采买宫女的差事,保定府别的县里头都走了一遍,这是往肃宁县呢。”
方维愣了,问道:“宫里的宫女,不是一向要去苏杭一带选吗?”
曹进忠叹了口气,摇头道:“按以前的老规矩是要下江南的。只是这次,圣上都要下旨了,蒋太后娘娘突然说了句,江南女子选到京城来,也苦的很,让都在京城附近采买了。好一趟差,弄成了这样的苦差事,你说说。”
方维连忙让他坐了,又介绍江之仪跟他认识。俩人互相见了礼,江之仪见他们两个是宫里的旧相识,便推说要早睡,带着长随走开了。
曹进忠便问驿卒有没有好些的酒菜,见驿卒摇头,又道:“保定府这破地方也真是穷得很了,之前看过的几个县里头,挑出来的女子,都干瘦得跟枯草一样,疤的疤,麻的麻,没几个好看些的。”
方维心里想着肃宁流传着要选宫女的消息,果然不是流言,笑道:“原本宫女是选进来干活的,长相周正就行了。”
曹进忠皱着眉头道:“兄弟你不知道,这次选宫女却非同寻常,专门交代要清秀伶俐些的,又把年纪放宽到十岁,说是尽量挑年纪小的。”他低声在方维耳边道:“上头要的是没发身的,说宫里头几个道士炼丹要用。”
方维吓了一跳,轻声问:“炼丹?”
曹进忠笑道:“这可是那些道士们进献的仙方,说是女子的初次月信配上夜半的露水,加上朱砂、没药、乳香等等,炼出来的金丹可是有奇效呢。”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朝下边比划了一下,方维明白过来了,忽然想起来小菊的事,心中一动,便看向旁边伺候的王有庆。
王有庆也听到了,一时间睁大了眼睛,面如死灰,手都颤抖起来。
曹进忠又问:“兄弟你这是?”
方维笑道:“说来也巧,我刚从肃宁回来,是司礼监的差事,陪着户部的江大人查些钱粮的事。”
曹进忠不以为意,见饭菜上来了,吃了两口,便笑道:“兄弟你在司礼监干得不错啊。老祖宗都认识你。前几天我在他跟前辞行的时候,他还问起你来,问你在神宫监的时候怎么样。”
方维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您怎么回答的?”
曹进忠道:“我当然是说你性子最温和,又稳重。后来,老祖宗就笑了,说你内秀的很,倒不像是浣衣局的公公名下教出来的。”
方维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凉气透过来,从脚底凉到头顶,整个人一阵发麻。他咬着牙,很平静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曹公公替我美言。”
曹进忠笑道:“哪里哪里,咱们什么交情,这都是应该的。你在司礼监混的好了,也多替哥哥说几句好话才是。”见他脸色发白,又道:“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别在这陪我了,早些睡吧。等我回了京城,咱们再一起吃酒,好好地热闹热闹。这破地方,真是什么都没有。”
方维笑道:“我赶了一天的路,确实也累得很了。跟您这样熟,我就不客气了。”
曹进忠道:“那你赶紧歇着吧。”
方维笑道:“那我就失礼了。”
方维回了屋子,只觉得身上不住发冷,他勉强提起茶水吊子,倒了杯热水喝,王有庆却迟迟疑疑地进来了,在他面前跪下道:“方公公,这下不好了,你看有什么法子……”
方维见他都快急得哭了,先叫他起来,又稳了稳心神道:“你先别着急,我想想看。”
雨竟是一夜没有停,天又阴又冷。第二天清晨,驿站的院子里,马车夫们正在冒雨清理着车轮上的大块泥巴。
突然一个马车夫手里停了,骂了一声。曹进忠在屋檐下面看着,问道:“什么事?”
马车夫弓着腰,毕恭毕敬地道:“回曹公公的话,马车轴承断了。”
曹进忠脸一下子拉下来,问道:“能不能修?”
马车夫脸上也着了急,又问驿卒,驿卒道:“我们这里只管吃住换马,却不会修车。”
曹进忠便生了气,骂道:“怎么一个个的,这样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