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华勉强抬了抬手,看着她轻声道:“是我觊觎了……雪娘,我不后悔。”
他猛地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众人恍惚之下,他的喉咙已经被刺穿了。血像泉水一样地喷了出来,溅了蒋夫人一身。她惊骇地僵住了,眼前全是他的血,和着白色的沫子向外涌,她晕了过去。
陆耀开了门,大喊道:“快来人,叫蒋大夫过来!”
一会儿工夫,蒋济仁冲了过来,在满地的鲜血中抱着蒋夫人,颤抖地叫着:“娘子,娘子。”
方维指着金九华道:“你夫人是吓晕的,你看看他……”
蒋济仁看向金九华,血还顺着脖子往下流着,他的脸上全是污泥和血迹,但是一股死气已经将他笼罩住了。他神色很平静,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嘴角渐渐露出一个微笑来。他断了气。
升迁
方维跪在司礼监黄淮的值房外。夜深露重,他低着头,脑海里却是那淌了一地的血,血污里头微笑着,最后也没有闭眼的人。
院子里来往的人见了他,只作没有看见。默默跪到了三更时分,一个小宦官过来,俯身轻声地道:“方公公,要不您先回吧,督公今日去御前议事去了,还没回来呢。”
方维抬眼,见是王有庆,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呢。”
王有庆蹲下来,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今日在院子里头原就是值夜。要不您先回文书房坐着吧,督公若是回来了,我去叫您过来。”
方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些事,需要面见督公,我自己在这里等便是。”又笑道:“你且躲远一点,不然待会被督公看见了,发火的时候,便连累到你身上。”
王有庆叹了口气,提着灯笼走到一边去了。又过了不短的时间,已是后半夜了,两个小宦官在前头挑着大红灯笼,黄淮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见方维跪在门前,皱了皱眉头道:“你先进来吧。”
黄淮进门脱了外袍,见方维又跪下了,冷冷地问道:“北镇抚司那边可是出什么事了?”
方维连连叩头道:“属下无能,金九华经不住锦衣卫们的拷打,伤重断气了。”
黄淮听了,倒并不惊讶,嗯了一声,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回话。”
方维忐忑不安地起了身,黄淮坐下来喝了口茶,摇了摇头,“我早料到了。我看这人的性子左得很,大概一早他就没想活着出来。陆耀他们,也太贪功冒进了些。这样的人,须凭着恩义收服,靠打是没有用的。”又叹口气道:“锦衣卫打死的人,原是要扔在乱葬岗的。告诉陆耀,就说是我的话,官中出钱,给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了吧。”
方维道:“督公宅心仁厚,属下这就去办。”
黄淮忽然笑了,摆摆手道:“像这种小事情,我叫个人去北镇抚司传话就行了。你且留在这里,眼下倒是有一件大事要办。”
方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黄淮又笑了笑,轻声道:“顾廷机刚刚上书致仕,说要乞骸骨返乡。圣上今晚召见了老祖宗跟我,意思是已经准了。”
方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黄淮心情想是十分畅快,手指敲着桌子道:“他到底是个识时务的人,懂得退步抽身的道理。你便替我拟一道圣旨来,要说的圆满优容些。”
方维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黄淮笑道:“高俭那边,正好出了金九华这档子事,我看不如缓一缓再办吧。圣上自己也明白,南京这笔死账,是再也翻不出什么了。回来的路上,我也想清楚了,我没来由地操心这回事做什么,横竖钱追回来,也不是我的。就是追回来个一万两万的,离圣上心里头的数字,总是差得远呢,一样讨不到好。倒是得把这个事挂的高高的,挂给圣上看,这老祖宗用的人,办事不利,可怪不到我头上。这案子一日不结,他们就一天别想得安生。”
方维笑道:“督公明睿果断,所见极是。”
黄淮道:“程若愚那本帐,我已经派人拿来了,圣上也看了,别的没说什么,只说他一个小小知县,也不容易。我心里明白,你这件事办的很妥帖,回头热审时候,我给他一个体面就是了。”
方维跪下叩头道:“小人代程若愚谢过督公。”
黄淮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这个人啊,心太软,不堪大用,不过心软也有心软的好处,有些事原不需要打打杀杀才能办成的。”又补一句:“那份圣旨,你写好了草稿,就给你们掌事看一看,差不多的话,就送到我这里来。我额外给你个恩典,明日等着领赏吧。”
方维低头道:“小人不敢。”
黄淮笑道:“赏给你的,你就拿着。我对自己的人,只要是实心用事,一向是很大方的,不然怎么有人愿意出力呢。”想了一想,又叹了口气道:“李孚那个人,不是好相与的。看他也没有结交中官的意思,只怕他当了首辅,后面的事,越发难办起来。”
方维叩头道:“小人感谢督公的赏识,以后一定肝脑涂地,为督公做事。小人这就去起草去了,拜谢督公的恩典。”
方维连夜将圣旨拟了个草稿,交给了掌事太监,回到宫里的住所,天已经快亮了。他弄了些热水洗了洗,躺上床去,却一直不能成眠,想着金九华临终的一番言语,头部一阵钝痛,摸了摸太阳穴上的血管,只突突地跳。
他心中一动,想着若是往年,见了这血腥场面,少不得要头风发作,痛得死去活来。如今只是钝痛,比起以前的境况,已是好了太多。又想起卢玉贞说的话,心里想道:莫非真能不药而愈?又觉得心口一阵发热,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