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见她要走,却开口道:“你先等等。”
他背过身去对着墙壁,又转过来,低着头,“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觉得你……我是在宫里做事的,你明白吧。”
卢玉贞点了点头,咬着牙,又上前了一步,她原是艳曲唱惯了的,可是这些话说出口,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大人,我在院子里听人说过,像您这样的人,也有些法子能……快活起来的。”她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只是细若游丝,“玉贞愿意……让您快活。”
这话说的实在太不要脸了,她捂着脸闭上眼睛。方维也懂了,整张脸都像烧了起来,他沉吟了半响,轻声道:“我自然知道。我也不能再瞒着你了,我既是个残缺之人,于这事上,有些心瘾。寻常行事,便不能……只能去相熟的院子里,找些专门的女人,用些……用些器具,才能解了瘾头。你以前……大概也听说过吧?”
她有些惊愕,又有些了然,她自然是听说过的,以前在翠香楼里,便有不太相熟的姐妹们,每次应了召去太监的府上过夜,回来时满身青紫不说,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伤痕。也听说过有姐妹回来的时候,下面竟是被穿透了,惨叫声整个院子都能听得见,人虽救过来没有死成,却一下成了废人。却原来他也是……
方维见她的脸色陡变,浑身也颤抖起来,脸上又是吃惊,又是害怕,便叹了口气,道:“玉贞,你身子不好,这些东西,原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他冲着她笑了一下:“今天晚上这些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只当你没有来过。”
她茫然地点点头,转过身去。方维看她要走了,便俯下身将椅子提了起来,摆正了。手撑在书案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的手碰到了门闩,忽然又回过头来,几步回到了方维面前,柔声说道:“大人,糖人张跟我说了,他的糖人,没那么容易化的。”
方维惊讶地看着她,她又补充道:“后来,我又给郑祥买了个糖做的大蝴蝶,我俩从街的一头,走到馄饨摊子前面,还是中午时分,那个蝴蝶一点都没有化。”
她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渐渐露出个了然的笑容,道:“所以,大人,那天你是在馄饨摊子前面,站了很久很久吧。”
方维心中一震,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才艰难地开口道:“你弟弟,他也不是个坏人。”顿了一顿,又道:“他跟你说的话,原是有道理的。”
卢玉贞急急地道:“大人,你不要听他的,我不想再嫁人。”
方维笑了,低声道:“说什么傻话。你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朵花还没有开足,后半生日子还长着呢。他给你想的那个人,是姓万吧?若能待你好,我也是愿意的。”
卢玉贞惶急地摇着头:“大人,管他姓千的还是姓万的,跟我有什么相干。别赶我走。”
方维看着她,微笑着道:“当日船上的事,只是一时情急,权宜之计罢了。男婚女嫁,本是天理纲常,我若硬是拘你在身边,不是害了你一辈子。只是这姓万的,我听了倒不是十分满意,若他只因你是李义的表姐就与你结亲,日后不免又生出许多波折来。你且在我家里慢慢养着身体,我替你留心寻个合适的人,家里富贵也好,贫寒也好,只要他对你是真心的,能长长久久地珍重爱护于你,就是好姻缘了。”
他指着椅子,示意她坐,“到时候你给我磕三个头,我认你做干女儿,将你和方谨、郑祥一样地看待。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陆指挥那样豪气,置办不起那样的头面衣裳,只是京城普通百姓人家能有的,我也都给你置办齐了,叫你体体面面的出门去。到时候你们夫妻恩爱,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该有多好呢,这才是正途。”
卢玉贞见他这番话说的流畅,知道他已在心里思量过多少遍了,心中酸涩已极,眼泪便又要流下来。她忽然抬起头来,忍着眼泪,又上前一步,望着他的眼睛,朗声道:“大人,若我就是不愿意走正途呢?”
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仰着脸,咬着牙道,“大人,我能吃苦的,也能忍痛,您若是要解什么心瘾,我也都接着,我什么都不怕。”一边说着,两只手便去解自己脖子上的袢扣。
事出突然,方维竟是惊得呆了,心中惊涛骇浪一般,想要阻止,手却麻了似的抬不起来,只叫了一声,“玉贞,不要。”便转过脸去。
卢玉贞停了手,柔声叫了一声,“大人。”
方维慢慢将脸转回来,正与她的视线交汇。她的眼睛里跳着一点灯光,像燃烧着的火焰,鬓角边插着的石榴花,红得像是滴出血来,此情此景,有种诡异的绮丽,叫他一时移不开眼睛。
他们对视了良久,卢玉贞轻轻地笑了,道:“大人,你不许再骗人了。”
方维也脸红了,低下头去,一时窘迫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回过头去搬了把椅子,道:“坐吧。”
卢玉贞却把两把椅子转过来正对着,中间留了两三步的距离,福了一福道:“大人,您先坐。”
方维便坐了,见卢玉贞也坐了,微笑道:“你可要坐好了,不要再吓我了。”卢玉贞便把手放在膝盖上,点点头。
他们面对面地微笑。方维将手也放在膝盖上,缓缓道:“你这样聪明,原是瞒不过你的。只是这事说起来,确实有些难以启齿。我们这些在宫里做事的人,也有两种,一种叫半白,一种叫全白。我就是全白。”